制度篇序言-从制度演变看历史政治得失

一、思维导图

二、原文文稿

假如可以选择，穿越回古代，你愿意到哪个朝代？前年，也可能是大前年，有个纪录片采访问了我这个问题，我当时眼含泪光、满怀深情地回答：“宋朝！”跟中国历史上其他朝代相比，宋朝的确不错，具体怎么好，我们后面会说到。这里我想说的是，经过这两三年的认真思考，我决定，哪个朝代也不去了，就留在现代。

为什么呢？最表面的原因是古代没有抽水马桶和自来水。最根本的原因是我是女性，而按照中国古代“男主外女主内”的秩序安排，我就不能出来工作、不能单独旅行、不能拥有自己独立的财产，不能反对丈夫纳妾，不能的事情太多了——我不愿意。各位男士，其实我也不劝你们穿越，假如穿越到东晋王羲之的时代，你一不留神穿越到寻常百姓家，那你再聪明、再勤奋，王羲之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万一你运气再差点，穿越到三国时期的曹魏，成了一个士兵的儿子，那除了当兵，你是一点别的指望也没有的。

论普遍的自由度，还得看今朝。而这种自由度是现代社会制度赋予我们的。当然，如果你执意穿越，那么，认真听完赵老师讲制度是一定有好处的，最起码，它可以帮助你选择最有利的古代身份。

制度是什么？“制度是人类相互交往的规则。”（ [德] 柯武刚、史漫飞著，韩朝华译：《制度经济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35页。）它划分类别(文官/武官/宦官)、标志等级（长官/属官/小吏）、限制范围（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规定关系（上下级，同僚，同学），决定个人及群体的身份、地位与活动空间。

大部分人说喜欢历史，其实是喜欢看大起大落的英雄故事、看帝王将相纵横捭阖、运筹帷幄的权谋秘计，想要学个一招半式的。那些东西当然很有意思，但是，如果只关心那些，那你的历史观察就不够高级了。这就像看西游记里孙悟空和各路神仙、妖精打架，云来雾去，热闹是极热闹的，可是又谁能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制度就像是如来佛的手掌，它规定了游戏规则，万变不离其宗。吃透了制度再来看兴衰起落，你就能看到边界和范围，明白为什么是那样，进而思考真正需要改变的是什么。所以，如果想真正了解过去，我们要看制度。

当然，了解古代的制度，也不止是为了正确穿越，它也可以帮助我们认识、改造现代的制度。古代制度的特点是它已经完成了，从形成到结束，我们能够看到得失成败的全部轨迹，可以细细琢磨制度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看古代的制度，可以帮助我们思考完善今天的制度。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更有必要了解制度。

换一个角度，我们也可以说，学习中国古代的制度，就是要以四千年的中国历史为个案，来对制度做一番具有普遍性的思考。

那么，中国古代的制度演变究竟存在着哪些特点呢？

第一，变化才是制度存在的真实状态

中国古代最大的制度变迁，当属国体（国家性质）之变，也就是从封建到帝制。西周实行是封建制度，封邦建国，各个封国的政治、经济相对独立，按照宗法制，诸侯彼此认同，并尊周王为天下共主。

封建制度的结构特点

春秋战国，封建宗法政治秩序被打破，大国吞并小国，强国吞并弱国，最终，公元前221年，秦建立皇帝制度，“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中国进入帝制时期。从公元前221到1911年，帝制在中国持续了2132年。

秦皇帝制度的结构特点

那么，两千年帝制是否一成不变？当然不是，变化仍然在不断发生之中的。帝制时期最大的关注是什么？第一，怎样维护王朝统治的延续（皇权的安全问题），第二，怎样保持中央对地方的有效控制（中央集权的问题）？在这两个核心问题上，两千年帝制是在不断的摸索、不断的进步当中的。

从大的解决思路来看，唐宋之间是一大变革。唐代以前，主要采取的分级控制的思路，旧的层级效率降低之后，就增加新的层级来加强控制。到了宋代，在分层控制之外，又增加了一个新思路，那就是“分权制衡”——把同一层级的权力按照业务分类，分配给不同的部门机构去管理，这些部门机构之间就可以互相牵制，通过分权达到制衡的目的。

比如说在皇权的安全方面，中枢权力分配上。唐代以前，宰相都是军事、行政和财政一揽子什么都管的，所以做得到大权独揽。宋朝就不是了，宋代实行中国式的“三权分立”：宰相原则上只管行政，另外有枢密院管军事，三司管财政。这三家是轮流去跟皇帝开办公会的，真正掌握了全局的只有皇帝一个人。宋朝的皇帝很明白这个秘诀，所以再怎么进行制度改革，“分权制衡”这一条也是要牢牢把住不放松的。元明清三代，中枢机构的具体名称发生了改变，但是，这个分权制衡的秘笈是从宋朝学到了的。

北宋官制示意图

说到这儿，各位有没有发现，当历史发展到宋朝，皇帝是不是也不一样了？宰相、枢密院、三司三权分立，各管一摊，分别向皇帝报告，那么，真正掌握了所有信息、有能力把控全局的是谁呢？不是宰相，是皇帝本人了！所以，到了宋朝，皇帝也发生了变化。两千年的帝制，皇帝行使权力的方式也是在不断的变化当中的。明太祖能够直接废除宰相，由皇帝亲自来充当政府首脑，不是没有由头的。

关于最高权力的分配，关于政府机构的组织原则和具体设置，关于人才的选拔和官僚的人事管理，各项制度都是在不断变化中的。变化才是制度的真谛。梦想建立一项制度，一劳永逸地所有解决问题，那纯粹是无知妄说。

第二，制度变化的根本原因还是要回应时代发展的新形势、解决新问题

那么，制度为什么会不断变化？因为时代在变，国家所面临的内政和外交环境在变。大部分的制度变化是累积型的，一点一滴，水滴石穿，这有点像人的成长，每天都在变，今天和昨天区别并不大，但是，积累到一定时间，就真的不一样了，出现了新的面貌，长到十四五岁，就忽然脱去稚气，是个少年模样了，再到二十一二，就是青年了。这一类的变化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会出现阶段性的总结，比如尚书取代丞相成为新宰相的过程。这一类的变化其实是主流，但也是教科书最容易忽略的，因为它温和，缺乏激烈的事件感。教科书比较关注的变化是政治家主动发动的大刀阔斧的改革，比如各种“变法”、“新政”。主动改革，在战国时代是一个高潮。进入帝制以后，就相对比较少了。

但是，归根结底，无论“水滴石穿”的渐变，还是大刀阔斧的改革，都是因为时势发生了变化，制度必须要跟着变。或者说，所有能够成功保留下来的变化，哪怕曾经有一个荒唐的开始，也一定是合理地呼应了时代要求的。逆时代需要而动的变化，可以凭借权势推行，但却无法延续，制度有它自身的发展惯性，不可违逆。换句话说，可以认为，中国古代的制度具有创新性。

第三，中国古代制度创新的力量来自哪里

那么，中国古代制度创新的力量来自哪里呢？总体上讲，中国古代制度创新的力量是来自中国内部的。比如，帝制时期的改革有一个非常有趣的共同点，那就是，改革者往往以想象中的西周制度为依托，托古改制。原因可以很简单，在古代中国人所认识的文明世界当中，中国在各个方面都是最发达的。因此，古代中国长期享有强烈的制度自信。正是这种自信，让他们可以具有了开放性，可以毫无疑虑地吸收周边制度，为我所用。

比如唐太宗的名号其实是两个系统的，哪两个呢？一个就是皇帝，还有一个是“天可汗”。可汗是北方草原游牧民族的首领。“天可汗”意思就是唐朝的皇帝也是北方草原的首领。再比如，唐代的官制当中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号“萨宝”，萨是菩萨的萨，宝是宝贝的宝，你顾名思义，是怎么也想不出来它是什么意思的。因为它是译音，是来自中亚的粟特商队的首领名称，唐朝政府吸收来管理粟特人。

在中国历史上，不断有北方民族进入中原建立政权，元朝和清朝更是以北族建立了大一统的帝国，那么，该怎样评估这些北族政权对中国制度的影响？大体上说，他们带来了新的元素，但没有改变中国制度的总体和核心。另外，一些落后的东西也随着北族成为统治者进入了中国的制度和文化，这一点也不应该回避的。

说到这里，我们可以做一个简单的小结了：中国古代的制度是不断变化的，变化的驱动力主要来自内部，因此，从制度上看，中国具有创造力和生命力。制度的变化分为渐变和改革两种，无论哪一种，都必须有效回应时代变迁并顺应制度发展的内在惯性，才能够持续。

好，最后我们说一说制度板块的结构：

一、帝制国家实行君、臣、民结构，君主专制的皇帝制度笼罩一切。因此，言制度者必先明皇帝之为何物，而后可以及其他，所以第一单元我们讲皇帝制度。

二、皇帝拥有国家，臣子协助皇帝治理国家。宰相为群臣之首，君相关系、中央政府的权力分配与组织结构是我们的第二单元。

三、第三单元围绕中央与地方的关系展开，大一统的国家追求对地方的稳定控制，郡县制、官僚的中央任免以及任期调动制、分权制衡机制均有利于控制，但地方的建设与边疆的维护却需要地方官拥有相对更长的任期与更大的权力，矛盾由此产生，怎样解决？这是第三单元试图回答的问题。

四、中国古代文官政治的成就举世公认，第四单元谈文官的选拔与任用。

五、分类是人事制度的进步，然而，在中国古代，每一次大分类的产生都伴随着对其一群体的矮化和隔离，制度中透露出的文化，实在耐人寻味，这就是第五单元“分类与隔离”。

好，这就是我们的制度板块。谢谢大家。

三、名词解释

1、封建制度：封建制度，在中国商周时期和西欧中世纪出现的，以贵族统治阶层层层分封，占有土地和农民（或农奴）等财富为基础的社会制度。

封建制度是一种政治制度，由共主或中央王朝给宗室成员、王族和功臣分封领地。其基本形式是封建等级制和庄园制。农民（或农奴）耕种土地所有者的土地绝大部分产品交纳给封建主。上层建筑主要是以等级制为特点的封建制国家。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是以维护封建制度和封建等级制，宣扬传统道德为主要内容。在封建制度下，社会基本的阶层是封建主和农民（或农奴）阶层。

中国的封建制正式形成于公元前11世纪，结束于秦朝统一六国之后，也就是始自周朝建立，止于秦统一六国。

2、皇帝制度：中国古代皇帝制度是指中国古代社会以皇帝为中心，实行皇权至上和皇权专制的政治制度。自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创立，经过历代王朝的不断发展、强化，直至1916年袁世凯的垮台而彻底废除，前后历时2137年。

中国古代皇帝制度以君权神授学说为理论基础，用严格的名位等级、礼乐制度和皇位继承等各种规定和措施，集中突出皇帝个人的权威地位。保证皇帝高踞于国家机器之上，拥有至高无上、不受制约的绝对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