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29 “到底”就是道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王蒙，今天讲到底就是道，这个话什么意思？

就是说人面对世界万物，有时候他会产生一种终极的思考，终极的关怀，终极的追问。什么叫终极的思考、关怀、追问？就是说，比如当我们看星空的时候，我们也许会想到，这个星空这么大这么远，比这个星空更远的是什么？比如说当我们想到我们自己的生命的时候，我们会问我们的生命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你是你的爸爸妈妈那来的，那你的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您往上数无穷的世代又是什么？是猿猴变的，猿猴又是什么变的？

第一你想知道来源，第二你想知道归宿，我们每个个体都会死亡，死亡了以后你到底是到哪去了？没了以后又怎么样？我们要想到归宿。我们还要想到天外之天，地外之地，山外之山，楼外之楼，天外还有没有天？地面以外还有没有地？

甚至于我们还会想各种抽象的问题，比如说我们心疼一个人，我们爱一个人，我们愿意为那个人做好事，你这种善良的心是从哪来的？比如说我们厌恶一个人，我们恨一个人，我们老瞅着那人别扭，你的这种是厌恶之心又是从哪来的？你有悲伤的时候，你有快乐的时候，你有兴奋的时候，你有麻木的时候，你这种种的心情，种种的感受又是从哪来的，又要到哪里去？

这些东西就是指你看不到的东西，你没法用你的经验达到的东西，因为你的经验很简单。譬如说如果您是80后，您是1982年出生的，1982年以前的东西你没有经验，你就是看看重要的书籍、材料，它也很有限。它也许只有两三年前以前有材料，更早的有传说或者有某些遗物，但是你找不着材料了，找不着文字的记载了。所以有很多你经验以外的东西，这是一个终极的关怀。

还有一个终极的关怀。就这个世界虽然是杂七杂八、大千世界，但是你概括起来它的本质是什么？它最重要的，最根本的，最起作用的，最好像是推动着一切的这样一个东西，究竟是什么？这个又是一个人追求更大的对世界的了解。

我们人随着成长慢慢有了概念，这个概念有的是很小的概念，你先看到你的手了，手这是一个概念，身体就比手这个概念大。你我他又比身体这个概念大，人又比你我他这个概念大，随着概念无限无限地扩充，扩充的最后应该是一个什么概念？这也就是说人们会产生一个问题，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终极其实是人所达不到的，譬如说你知道你是哪一年出生的？你出生以前1万年，10万年，1亿年，10亿年，1万亿年是什么情况？你也不知道，但是知道总会有一天你会死亡。你死亡以后1万年，1亿年，1万亿年又是什么情况，也是你所不知道的。你生下来以后，整个世界还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宇宙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你也是不知道的。这些东西就叫做终极，你不可能掌握终极，但是你可以设想终极，你可以追寻终极，道里头包含了终极。

老子告诉我们了，这个世界到底就是道，当你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当你想出了到底两个字的时候，已经有了道心，已经有了道根，你已经有了道的感悟，道的追求，对道的理解了。我要祝贺您，如果您有这么一个问题，说这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我们平常说的那些道，是我们经验，能够理解的是我们都知道的那些道理，道路，道德，以至于行走的大道等等。

道里头包含了终极，道还包含了根本。比如说这种最根本的、最共同性的规律，比如说这种最根本最共同性的特质，比如说这种最根本、最共同性的来源和归宿。这些都是人从概念上能够向它慢慢地靠近，又从经验上很难把握的东西。但是人们知道了这些，心里会觉得更踏实。所以我们正是从哲学上，从概念上，从思维上来把握我们的终极、根本、天道。

但是我们经验以外的更宏大，更概括，更恒久，更永恒的和更根本的东西是什么呢？那就是道。老子在有一个地方，他是这么说的。他说，“明白四达，能无为乎”，您非常明白，什么事都清清楚楚，都想得通。而且四面，上下左右，或者东西南北，不管往哪方面想，您都够得着，您都理解的了。如果您是这样的一个人，您能不能做到无为呢？你能不能不去做那些不该做的事情呢？

比如说历代的帝王，都追求长生不老，甚至于像秦始皇还派出童男童女去寻找不死之药。但是你要真正懂得道家讲的这个大道，如果你真正懂得道法自然，生死都是自然的规律，你就不会干这样的事情。现在也还仍然有一些专门研究一些最荒谬的事情，比如说要发明永动机，不用能量，不消耗能量的机械这样的想法。

还有一些人专想着就是如何用侥幸的方法取得成功，我都见过这样的人死命，或者是所谓移民到美国了，然后整天研究什么呢？研究怎么样买彩票，能够得到特等奖这样的人。我几乎没有发现一个一味地追求特等奖就能得到特等奖的人，恰恰是完全忘了自己买彩票的那些人，到有可能得到特等奖。

他说，为什么人要无为呢？因为老子体悟到这个道，这个天道，甚至于这个天就是无为的，生之，畜之。由于有这个天，有这个宇宙，有这个道，于是不断地产生出各种各样的万物来，其中包括各种各样的生命来。同时使这些生命能够存活，能够成长，能够由小变大，就好像这天道把这个世界的万物给喂养起来一样，所以生之，畜之。

但是她“生而不有”，她把你们生出来了，天道把你们生出来了，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最伟大的子宫，把世界万物都生出来了。但是她并不占有这个世界万物，她并不拥有这个世界万物，她不告诉你这个万物你底下该怎么做，生之，畜之，但是生而不有，她并不拥有你。

“为而不恃”，恃就是一个树心儿一个寺庙的寺，就当倚仗，比如说自恃才高，就仗着自个儿才能高，就看不起别人的那个恃。“为而不恃”，天道做了很多的事情，但是她不自吹自擂，她也不仗势欺人，叫为而不恃。

“长而不宰”，或者是长而不宰，她很久远，而且让你也得到生长，得到变化，但是她不主宰你，不是说什么事她说了算，而是你自己在那成长。让我们想一想，这个思想可不仅仅是老子有这个思想，其实中国古代的哲人他们可真了不起，他们真能琢磨，他们都有这个认识。

因为孔子就有这个名言，他说“天何言哉”，天何言哉，他说老天爷什么话也没说，“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虽然没有说什么话，虽然也没有留下什么旨意，什么事人家都办了，万物都出生了，春夏秋冬四时都形成了。该春天春天，春天有多少事？开花、长叶、长草、天回暖。该夏天夏天，该秋天秋天，该冬天冬天。人家万物都生育出来了，人家各种不同的季节都轮换了，各种各样的天气都变化了，可是人一句话都没说，“天道无言”真是。

庄子也有同样的话，他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天和地，他们的美丽，他们的功德，他们的功能是无穷的，是不得了，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从天地而来，都是他自然而然的生育出来，成长起来，美丽起来，繁荣起来，当然他最后也会衰落下去，灭亡下去。

这一切的美丽，这一切的过程，都是天地造成的，但是他不说话。正是从无为而治上，人们看到了天道的特点，看到了天道的存在，看到了大道是在这存在，而且这不是我们平常能说的那个道，而是只能体会，只能够去喜爱，只能够去感动，却说不清楚的那么一个大道。

终极关怀，在其他的许多地方，在西方，在中东，在印度，它往往表现为一个具体的宗教。就是说这个终极想到最后了，那就是世界有一个主宰。如果是基督教，他认为就是耶和华，就是上帝，如果是佛教，它就认为是佛，认为是佛法。如果要是伊斯兰教，它就认为是真主。

可是中国古代的这些哲人，尤其是老子，他不是顺着这个思路，就是要找一个人格神，有喜怒哀乐，有是非判断，而且管事的这么一个大的神。他不是这样的，他是要找这个最大的概念，他要创造一个神性的概念，要创造一个无所不包的，无所不有的，又什么都不漏出来的，抓不着，摸不住的概念，这个概念就是道。

道对于在汉字里边，首先它是道路的意思，其次它是道理的意思。第三，它还是道德的意思。他还是道行，就是写的行，但是我们这里不应该念道行，他还是道行的意思。他还是本领、规律、法则、起源、归宿、永恒的意思。所以道到底是什么？到底了，就是道。

今天我们就讲到这里，我现在请大家思考一个问题，我们每天忙着自己的上班、下班，柴米油盐酱醋茶，吃喝拉撒睡，那我们有过没有过，这种到底的遐想，我们有过没有这种终极的追问，那么我们能不能从一个道字身上，来体会到一种向往，一种赞美，一种概括和一种启发，今天就说到这里，下次再见。谢谢。

【原文】 

▪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 《庄子·知北游》：“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