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蜜 作者:一凡 朗诵:海涛

槐花蜜 作者:一凡 朗诵:海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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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蜜

一凡

老家的兄弟华东寄来一桶槐花蜜,浓浓的香气扑面而来,仿佛回到了故乡!

记忆中,洋槐树是老家的主要树种,房前屋后、田埂地头、大道两侧、山坡高地,到处都有它的身影。

每年四五月间,漫山遍野的洋槐花开了,一串串、一簇簇,如月牙、似珍珠,满树洁白,空气中弥漫的都是甜甜的香味。

我家院子里也有两棵洋槐树,一棵笔直参天,一棵佝偻歪脖。“老憨大爷”就经常蹲在那棵歪脖树下吃饭。

“老憨”是村里人对他的謔称,他好像也乐于接受,久而久之,他的真实姓名甚至家住哪里几乎无人知晓了。

老憨不是本村人,却常驻村里,他没有固定住所,总是东家住两天、西家住三天,住谁家就给谁家干活,干什么也不挑剔,带孩子、做饭、收拾农活样样精通,所以,总少不了有人来请。如果一段时间没人请了,他就会在村里消失几天,有人说是回他自己家了,也有人说去别的村了,可一段时间过后,他又笑嘻嘻的出现了。

每次他出现在街头,背后总会跟着一群野孩子追着他喊:“老憨老憨,撅尾巴上天,天上没活,下来敲锣……”,老憨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呵呵地傻笑,有时急了,也顶多说一句:“再乱喊,告诉你爹,毁你的腚!”“毁你的腚!”就是打屁股的意思。

每当这时,我娘就让我过去把“老憨大爷”请到家里来。记忆中,那时他大约六十多岁,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头戴一顶油赤麻花的帽子,脏兮兮的衣领似乎几年都没洗过,嘴里牙齿快掉光了,平时只能看到一颗门牙……,村里好多人都嫌弃他,所以,在别人家吃饭他从不上桌,都是端了碗到院子里去吃!住也很随便,铺点麦秸草,拿床烂被子,躺下就睡了。

“老憨大爷”有个绝活--穿锅旆!“锅旆”就是锅盖子,“穿锅旆”就是用高粱秸秆做锅盖子。那时每家生活水平都不高,给做饭的锅买个锅盖属于不小的投资,所以,“老憨大爷”凭这一手就能吃遍全村。他做的锅盖结实耐用,又匀又圆,还能编出不同的图案,工钱只是一顿饭,自然就会受欢迎。

每次吃饭,母亲总是让“老憨大爷”和我们一起吃,可是,他执意不肯,仍然端着碗蹲在歪脖树下面吃,这时,母亲就让我把最好的饭菜送到他的碗里,并再三叮嘱我“要有礼貌,叫大爷,不能叫老憨大爷!”,“老憨”在我们老家就是“傻、呆、缺心眼”的意思。

“老憨大爷”很乐意住我们家,我也愿意跟着他,因为他穿完锅旆,总是会把下脚料细细的pi1开,给我编出个蝈蝈笼子,或者插出来个小马小猪之类的东西;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听他讲故事,特别是打鬼子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感觉比电影里演的都好看……,有时讲到兴奋之处,他就会从腰里摸出个扁扁的玻璃瓶,拧开盖子,顺手掐一根稻草,伸到瓶子里蘸一蘸,然后送到我嘴里,啧啧!蜂蜜,蜂蜜!这是我第一次吃到蜂蜜,那个感觉啊,直到今天还会不时地回味起来!

“哪来的蜂蜜?”我疑惑不解地问。要知道,那个时代是不允许私人养蜜蜂的,所以,像我们这样偏远的小山村是根本见不到蜂蜜的。

“我自己采的!”大爷神秘的说。

原来,“老憨大爷”养过蜜蜂,后来搞运动不让养,就把它们全放了,谁知蜜蜂不肯远离,就在他家村后的山上找到一个隐秘的山洞安了家。每年春天,槐花盛开的季节,大爷都会过去把蜜采回来。

大爷说蜜蜂很勤劳,白天飞出去采食花蜜,晚上回来扇动翅膀让所采花蜜中的水分蒸发,如此反复,直到花期结束,蜂蜜也就酿成了,这时候采到的蜂蜜淡黄透明,清香无比,这样的蜜才可称为真正的蜂蜜。

大爷说,槐花蜜是最上等的蜂蜜!

大爷的蜜有时也送人,在谁家住的久了,感到不好意思,就送人家一小瓶,有好多家也是看着这小瓶蜂蜜的“情面”,才答应收留他的。大爷也送给过我们家蜜,可母亲从来不要!而且,娘也不让我吃他的蜂蜜,说老憨大爷有“齁病”,平时是舍不得吃的,只有到喘不过来气的时候才吃一点。

娘说的“齁病”,其实就是气管炎或者哮喘。

……

“老憨大爷”讲的故事,除了打鬼子,还有牛郎织女呀!梁山伯与祝英台呀!天仙配呀什么的……,这些故事充满了我的童年!

后来,小学毕业我就离开老家外出求学了,从此也就很少见到“老憨大爷”了,只能从大人们的嘴里偶尔听到有关他的信息。“老憨大爷”原来是有家室的,他的家可能就在北部的“龙山”一带,龙山是我们老家的“龙脉”,漫山遍野都是洋槐树。他年轻的时候,有一天被拉去当了兵,稀里糊涂的打了好多年的仗,后来,打徐州的时候,随队伍了枪就回家种地了。再后来,他被拉出来挨批斗,不过由于他人老实,村长不愿意有人来批斗他,就暗示他当运动来的时候就离开这个村子,所以,从此他就四处为家了!

最后一次见到“老憨大爷”是我参加工作以后,有一天他儿子用地排车拉着他到我们村,牙齿全掉光了,头发全白,也没有几根了,整个人缩小了一圈,说是采蜜的时候腿摔断了,不能走了!他的儿子也显得苍老、懦弱,全村老少都嘘唏不已!

 2000年左右,我见到一本地方志办公室编写的《人物志》,里面记载了一位抗日英雄,看照片像是“老憨大爷”年轻时的样子,不过,不是八路,而是淮海战役中在徐州投诚的国民党军队。我拿了给父亲看,父亲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他。

后来,就没有他的信息了……

眼前的这罐蜂蜜香甜无比,看来家乡的槐花今年肯定开得很美。华东打电话过来说,本来花开的很好,谁知一场雨下来,槐花全落了,要不然给我寄的蜜还会更多一点!

“槐花砌下一堆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花开花落,风雨途中,都是人生常态。我想,一夜风雨过后,满地雪白的槐花,那该是多么曼妙的事啊!

                                             2018.4.30于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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