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篇）14 选择的多样性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王蒙，今天我们继续讲中庸之道。中庸之道并不是一个固定的模式，一个固定的做法。中庸之道是一个动态的东西，它本身是务实之道，是机变之道。机变就是机，就是机会，时机。变就是变化，就随时根据时机，根据场合，根据状况而有所变化。或者我们简单的说，它也是务实之道，是灵活之道。

孔子他所以要教学，他所以要研究很多问题，发表一些见解，他不是为了做一个学者，也不是为了做一个专家，他是为了挽救世道人心，挽狂澜于既倒，使东周的那个乱乱哄哄，互相屠杀，争权夺利的局面，能够结束，回到一个稳定和谐，人们能够安居乐业的局面。

《论语》里边有一段话很有名，就是子贡问孔子，说如果有一块美玉，有非常漂亮的玉石，是把它藏在一个盒里头，收藏起来好呢，还是把它卖出去好呢？把它卖给懂玉的人好呢？子贡问这个问题，实际上是问孔子本人，因为孔子你的美德，你的知识，你的品质就像美玉一样的美好。那么你这个美好的美誉要不要为社会效力呢？要不要为社会所用呢？

孔子的回答甚至于让人感觉他有点迫不及待的，他立刻就重复了一下，说“贾之哉，贾之哉”。他这个贾就是我们写的姓贾的那个贾，当然这个贾，它还有一个声音就是念贾，商贾就是指商人的意思，指商业的行为，就是卖出去。说我等着卖呢，那个意思，孔子非常的清晰，我的这个像美玉一样的才能，我的品质，是要贡献给社会的，是要贡献给朝廷的，是要贡献给应有的政治生活的。

所以有人用现代的语言，现在的说法，说孔子怎么是个官迷？不，他不是官迷，他非常的诚恳，他非常的大方，他很明确我们应该在政治上有所作为，这样的话才能够使自己的这些主张对人民有好处，这是孔子的看法。这么说孔子是非常急于参与社会，参与政治，参与官场，急于为朝廷，或者为一个诸侯国家，当时叫邦国，为这个邦国来做事呢？又不是。

请看，孔子的中庸之道恰恰表现为它不只是一种选择，它有往前走的选择，也有往后缩的选择，因此它是中庸之道，它不把自己捆死，不使自己陷入片面，这方面他的说法非常的多。

在《论语》里头，孔子几次注意到，一个叫南容的人，南边的南，容貌的容。他说“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南容他到了哪个诸侯国家，到了那个邦里边，如果赶上这个邦比较有道，就是它是有章法的，是讲道理的，是比较正常的在那运转的，这种情况之下，他不会把自己废弃，而要有所贡献，有所作为。

如果他到了一个地方，这个邦国是没有章法的，是不讲道理的，是只讲歪理的，是没有正常的秩序的，这种情况之下他很谨慎，免于刑戮，也不要给自己招上事，不要让自己受刑罚，不要自己被杀戮。他说这样的人还是比较靠谱的，比较靠得住的。

《论语》上介绍说，孔子把自个的侄女，就是他哥哥的女儿，做主把她嫁给了南容。就是说这南容被孔子接纳为侄女婿了，他里面还讲的南容，说南容反复的阅读《诗经·大雅》里边的一首诗，这首诗叫《白圭》，圭也就是两个土字，是把这个玉做成的一种形式，对人来说有某种规范作用的。

《白圭》说的是什么？说的就是白玉上沾上了污点，你是可以把它擦掉的，可是如果你用你不恰当的言语伤害了别人，你很难擦掉。这个说明南容这位先生对自己的有所要求，有所掌控，不胡说八道，孔子也很欣赏他这一点。

关于嫁给他侄女的，其中也还包含着他喜欢读《白圭》的这样一种表现。当然更流行的话是孔子讲宁武子，安宁的宁，说这“宁武子邦有道则知”，这个邦国讲道理，有章法，他就很聪明，他可以参政议政。“邦无道则愚”，说如果这个邦国它不讲道理，只讲歪理，他一下子就傻了，两眼一发直，说话也结巴了，成了一个傻子了。傻子也就没有他什么事，他就不掺和什么事了，他不会由于这个邦国的环境的问题，做自己不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说他可以智，不该智的时候他就不智，不要什么时候都显聪明，这样才是正确的。

孔子他还讲，他说一个好的人，一个君子应该“笃信好学”。笃信就是诚信，笃就是诚。应该很诚实，应该很有信用，而且应该好学学习，或者是一心学好，都可以叫好学。“守死善道”，就是哪怕是死了也要走善良正确正义的道路，不走这个歪门邪道。“危邦不入”，这个邦国由于无道，由于混乱非常的危险，我不要随便进去。“乱邦不居”，如果是它这正进入一种动乱混乱，胡乱胡闹的一种状态，我尽量不要住在它那里头。

“天下有道则见”，天下是讲道理的，有章法的，我要表现我自己，这个见是写的是那个见看见的见，但这个地方当见，就是要表现出我自己了。“无道则隐”，如果这没有章法可言，乱成一团了，我就收缩了，我就藏起来了。我别在这时候先赔我自个，你不是找事？

隐的文化，隐士的文化在中国也是一个很有趣的内容，甚至于还有很绝的说法。说是“小隐隐于野”，一个小人物一个小伎俩，你就往农村往山沟里躲，就把自己藏起来了。“中隐隐于市”，你中等的隐士，你可以就住在城市里，住在大地方，可是你不多说话，不乱道，不随便掺和什么事情，同样不要让别人那么注意你。

更妙的说是“大隐隐于朝”，就是你在朝廷里你在君王的身边，但是你也要注意隐，注意不是什么时候都乱放炮，自己没有想周到的事情，不要随便说，没到时候时机不成熟，不要随便说，这种隐的文化在中国也很有地位。

“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说在这一个有到讲道理讲章法的这样一个邦国，你又贫又贱，你没有地位，没有财富，说明你没有任何的成绩，没有任何的表现。这样的话未尝不是一个士人，一个读书人的耻辱。可是“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如果这个邦政混乱，你结果在这是大富大贵，您抖起来了，这个也是一种耻辱。这种情况下你应该低调，你应该少显摆自己，你应该能凑合过得去就行，它是这么一种说法。

它还有一些说法，他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不要干预，跟你没有直接关系的事情，那样的话你很容易把一个事情做坏。他还说“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有道的时候危险的危，就是我敢说也敢做，我不怕触犯什么忌讳。“邦无道，危行言孙”，在这个邦有道的时候，我的行为上我可以很正直，但是我说话要很谦虚，要低调，千万不要自己在那胡说八道，在那乍乍呼呼的自找麻烦。

他又说“直哉史鱼”，有一个叫史鱼的人，说这个人是特别正直、耿直、直爽。说“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说你有道的时候，他就像射出去的一个箭一样，该怎么走就怎么走，往前走。你如果无道，我也是该怎么走我怎么往前走，我绝不东张西望，搞一些曲折拐弯的，这个花心眼，不耍花招。

他另外说一个伯玉，他说这个伯玉“邦有道，则仕”，如果邦有道，他就去做官。“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如果这邦无道我就不要做官了，我就把我自个卷起来，我就委屈一下，卷起来我就藏起来，怀之就完了。但是今天它这卷而怀之这个卷字，我觉得和今天的一个说法也很有可参考的地方，就是我卷铺盖就算了。

毛主席也说过，说什么叫军事？打起仗来，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毛主席说就是说你打仗也不是你见个敌人就打，你先得估量好了，打得赢打。如果这个情况下，你对你很不利，你避免和他决战。中国革命在抗日战争当中，在几次国内的革命战争当中取得胜利，就和这个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的这样一个实事求是的态度，务实的态度是分不开的。

所以孔子的思想也是这样，他随时都要选择最适宜的最恰当的方法，而不是一个二愣子，不是二百五，所以每一件事他能够做得准确，也才能够坚持下去，持续下去。

好，今天我们讲到这里，底下我再提一个问题，就是我们自己做别的事也是一样，这个说的是做官。你不做官，你做生意，你做学问也一样，你需要随时地调整自己的策略，调整自己的方法，使自己处在最佳状态，最安全的状态，也最有希望的状态，我们能不能做到？好，谢谢大家。下一次我们再继续讲。孔子对圣贤的分类和他自己的选择，谢谢。

【原文】 

▪子贡曰：有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贾诸？子曰：贾之哉，贾之哉，吾待贾者久矣。

▪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其止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

▪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遽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