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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大家住在一起,过着一种公社式的生活,我的酒吧老赔本,妮可的客栈也不挣钱,日子偶有拮据,却从未窘迫,大家谁有钱花谁的,天经地义地相互守望着,高高兴兴地同住一个屋檐下,白开水也能喝出可乐味儿,挂面也能吃出意大利面的感觉来。
既是家人,彼此关心是分内的义务,我们那时候最关心的是二彬子,或者说二彬子是最不让人省心的。
二彬子是我酒吧合伙人大彬子的亲弟弟,来自北京通县。他说话一惊一乍的,胡同串子啥样他啥样,性子也急,驴脾气起来了敢和他亲哥摔跤。他亲哥原本在市区租了小房子和他一起住,后来发现根本管不了他,于是塞到我身边儿来近朱者赤。
他和我蛮亲,经常跑到我面前掏口袋。
他说:老大,我搞了些无花果给你吃。
我说:我不吃。
他说:吃吧吃吧吃吧。
然后硬往我嘴里塞,真塞,摁着脑袋塞,塞一个还不够非要塞满,非要把我塞得和只蛤蟆一样。我知道他是好心好意,但嘴塞满了怎么嚼?!
他和妮可也蛮亲,经常夸妮可。
看见妮可吭哧吭哧洗衣服,就夸:啧啧,你和我妈一样贤惠。
妮可偶尔炒菜多放两勺油,就夸:啧啧,你做饭和我妈一样好吃。
看见妮可穿了一件新衣服,就夸:啧啧,你身材和我妈一样苗条。
妮可被他给夸毛了,要来他妈妈五十大寿时的照片瞻仰风采,看完后气得够呛。
二彬子当时谈了个小女朋友,叫小二胡。小二胡读音乐学院,一把二胡走天涯,趁着暑假来拉萨勤工俭学。小姑娘家境很一般,但穷游得很有志气,她在宇拓路立了把阳伞,每天在街头拉四个小时的二胡挣学费。二彬子会两句京剧花脸,天天跑过去喊一嗓子:“蹦蹬淬!”他一“蹦蹬淬”,小二胡立马琴弓一甩西皮流水,两个人四目相对含情脉脉,旁边围观的老外们单反相机“咔嚓咔嚓”响成一片。
二彬子请小二胡回客栈吃过饭,他一本正经地穿了一件白衬衫,还内扎腰。我们逗他,告诉他头回请人吃饭应该送花送礼物。他二话不说就蹿出门,不一会儿就捧回一大簇漂亮的格桑花,高兴得小二胡眼睛直眨。过了不到半小时,隔壁邻居客气地敲开门,客气地和我们商量:花儿就算了,当我送了,但花盆能不能还给我……小二胡感动坏了,二彬子翻墙给她偷花,太浪漫了,她当场发誓要嫁给二彬子,把我们一家人吓坏了。
暑假结束后,小二胡和二彬子生离死别了一场,而后一路颠沛沿川藏线返乡。她把二胡上的一个金属配件留给了二彬子做念想。小二胡后来考去了维也纳,远隔万重山水,他俩后来没能再见面。
二彬子麻烦妮可打了根绦子,想把那个金属配件挂在脖子上。妮可问他想不想小二胡,他岔开话题打哈哈,说:妮可,你绦子打得真漂亮,你和我妈一样手巧。妮可手巧,但嘴笨,有心劝慰二彬子却不懂该怎么劝慰,她狠狠心把家里的座机开通了国际长途,但二彬子一次也没打过。二彬子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依旧是每天咋咋呼呼地进进出出。他脖子上天天戴着那个奇怪的挂饰。听说,那个二胡金属配件叫千金。
3
秋有凉风夏有月,拉萨的生活简单而惬意,并无闲事挂心头,故而日日都算是好时节。和单纯的旅行者不同,那时常驻拉萨的拉漂们都有份谋生的工作。妮可除了开客栈,还兼职做导游。
当年来拉萨的穷老外太多,一本《孤独星球》走天涯,人人都是铁公鸡,妮可的导游生意常常半年不开张,偶尔接个团都像中了福利彩票一样。每次她一宣布接到了团,整个客栈都一片欢腾,然后大家各种瞎忙活瞎出主意,这个给她套上一件冲锋衣,那个给她挂一个军用水壶,大家都把自己最能拿得出手的物件贡献出来,逼着她往身上挂。我那个时候身上最值钱的家用电器是爱立信三防大鲨鱼手机,也贡献出来给她撑场面。每每她满身披挂地被我们推出门,捯饬得比游客还要游客。她手抠着大门不撒手,笑着喊:不要啊……去个布达拉宫而已啊。
二彬子把她抱起来扔出去,她隔着门缝笑骂:痴线啊……去布达拉宫用不着拿登山杖啊。
布达拉宫门票贵,我们都不舍得花那个钱,妮可是我们当中唯一进过布达拉宫的,她的小导游旗是最特别的,登山杖挑着一只爱立信大鲨鱼手机,后面跟着一堆日本株式会社老大叔。爱立信后来被索尼收购,不知道是否拜妮可所赐。
那时候我们在拉萨的交通工具是两条腿加自行车,偶尔坐三轮,万不得已才打车。拉萨的出租车贵,北京起步价七块五的时候,拉萨早就是十块钱了。大家在各自出身的城市各有各的社会定位,来到拉萨后却都回归到一种低物质需求的生活中,少了攀比心的人不会炫富,也不太会去乱花钱。我印象里大家好像都不怎么打车,再远的路慢慢走过去就是,心绪是慢悠悠的,脚下也就用不着匆忙赶路。
我印象里,妮可只打过一回车。
有一天下午她像只大兔子似的蹦到我面前,摊开手掌问我借钱打车。我说:借多少?她说:快快快,一百五!我吓了一跳,一百五十块钱都可以打车到贡嘎机场了,一问她,果不其然。
妮可带团的客人掉了个单反相机盖,她必须在一个半小时内赶去机场才来得及交接。我问她是客人要求她去送吗?她说不是。
我说:那客人会报销你打车费吗?
她说:哎呀哥哥呀,这不是钱不钱的事……
我乐了,好吧这不是钱的事,这是算术的事儿好不好?打车去贡嘎机场一百五,返程回来又是一百五,这还不算过路费……我拗不过她,陪她打车去贡嘎机场,计价器每跳一次我就心痛一下,我算术好,十几斤牛肉没有了。
丢镜头盖的是个大阪大叔,我们隔着安检口把镜头盖飞给了他,机场公安过来撵人,差点把我们扣在派出所。返程的钱不够打车,坐机场大巴也不够,我们走路回拉萨,走了十里地才拦到顺风车。
司机蛮风趣,逗我们说:你们是在散步吗?
我一边敲妮可的脑袋一边回答说:是,啊,吃,饱,了,撑,得,慌,出,来,散,散,步,喽,啊,哈!说一个字敲一下。
那个丢镜头盖的大阪大叔后来邮寄来一只招财猫,算是谢礼,我把那只猫横过来竖过去掏啊掏啊掏了半天也没掏出来我那一百五十块钱。
十几斤牛肉啊。
牛肉啊。
背景音乐也没有那么不好,听到最后有点鼻酸…
背景音乐太吵了!!!!!!!
听着听着就变成听歌
歌的声音太大
貌似我在听歌
背景音乐声音太大,盖了文章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