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克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在黑夜里醒着》、《和一棵树说了一下午话》。本文节选自张克奇作品《一颗发酵了四十年的泪滴》。
《母亲》
其实对于母亲,我一直没有具体的印象。因为她走的实在太早太早了。
对此,我曾在多年前的一篇文章里这样刻骨铭心地写到: 母亲离开我时,我才呼吸了人间20天的新鲜空气。产后大量出血,医疗条件的极端落后,很快地枯萎了一个年轻的生命。直到现在,她唯一的儿子在无穷的思念里,对她也只是一个概念性的认识,而没有具体的样子。但母亲是活在我心中的。母亲以自己的大命换取了我的小命,我不知上帝这样做值不值得。从我懂事那天起,我就知道生命不仅是自己的,也是母亲的,如果我不能好好地活着,人们惋惜的,绝不会是我,而是我的母亲。
我家附近有一盘石碾,每天来推碾的人络绎不绝。7岁上的一天,我闲着没事,就到碾棚帮一个奶奶辈分的老人推碾。推完后,老人抚摸着我的头,深深地叹了一气,说:“这娃,多像他娘的热心肠啊!”那一刻,我的全身颤抖了,泪水忍不住就要流下来。我掉头就跑,一口气跑到村南的大树林里,抱着一棵大树号啕大哭。母亲,在我身上居然还能看到你的影子,这是我多大的幸福啊!
从此以后,我几乎天天去帮人家推碾。粗粗的碾棍,窄窄的碾道,寄托了一个少年无限的希望。在那里,我经常能听到那种令人激动的称赞。只有在那一刻,母亲才在我心中具体成一个触手可摸的形象,我和母亲才隔了厚厚的土地和遥远的苍穹面对面站着,站得彼此泪眼婆娑。
长大后,我离开家乡到远方去流浪,开创自己的事业。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保持着一副热心肠,用满腔的热情去爱周围的每一个人。特别是当我能对人有所帮助并竭尽全力时,我感觉是最幸福的。因为那是我离母亲最近的时刻。
母亲,我一直相信人是有灵魂的。你的生命虽然早就终止了,但是你的灵魂一直都在天上关注着我,护佑着我,才使得你这个愚笨的儿子得以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我曾一直愧疚着自己的无能和肤浅,没能好好活出个人样来让你感到荣耀。我为常常此自责不已。真的,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你以自己的大命换取我这条小命到底值不值得。可是此刻,我不这么想了,母亲,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的了。
好多年了,每当在夜深人静之时想起母亲,我都会一边流着泪一边默背自己写下的这段文字,从中得到些许安慰和温暖。
因为我,许多人的命运都改变了。
母亲的命运、父亲的命运、姥姥的命运,凡是跟我密切相关的人的命运,都不可逆转地改变了。
那么疼,那么绝望,又那么无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辈子,可是我母亲的一辈子竟然是那么地短暂,短暂到还没能听的上她留给这个世上的唯一的孩子叫一声“娘”。四十年了,别人想念母亲的时候,脑海里都有一个具体的样子,而我所能想到的,却只是一堆厚厚的黄土。那么冷,那么硬。在想念母亲的时候,除了泪水,我没有更好的方式安慰自己。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我是如此脆弱,脆弱得如同一棵瘦瘦的狗尾巴草。
被这一场浩劫改变的最彻底的,还有我的小姨。为了能让一个出生才仅仅20天的小生命活下来,并且能得以好好地成长,我的姥姥,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妇女,含泪向自己的小女儿提出了一个万般无奈的请求,也是一个不容否定的要求——让她做我的继母。我无法想象当时小姨的心情会是怎样。但是我能想象得出,小姨当时一定流下过足以浸泡一生的泪水。
每每想到这些,我都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罪孽。 小姨就这样成为了我的继母,可我却一直叫她“婶子”——这是我们当地的一个风俗。不仅我叫“婶子”,就连她和我父亲后来生下的三个孩子,也都随着我一起叫她“婶子”。这当然不是风俗所致,而是她有意让自己的孩子这样叫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能让我觉得自己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就这样,在小姨的精心呵护下,我慢慢成长起来,并且在她咬着牙的供备下,我才考学跳出了农门,成为一个在城里生活的体面人。
我的弟弟,如今已是中科院的一名博士后。
可是为了我和弟弟,两个妹妹都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初中一毕业就下了学。 这是婶子对我和弟弟的偏心。
俗话说:从小没娘,到老是个苦瓜。可是因为有小姨,我这个没了娘的孩子并没有成为苦瓜。
在我心里,婶子早已成为比我亲娘还亲的人。 不只一次,我都想叫她一声娘,并且跟弟弟妹妹们都改口这样叫。可是我没有,因为我不想再去触碰这一层厚厚的伤疤。
因为这伤疤,并不仅仅是属于我一个人。
但是我想,总有一天我会这样叫她的,没有什么比叫婶子一声娘更能表达我对她的感情的了。
怎么才能读这么好🙈
悦简 回复 @听友37867089: 是感人的文字撼动我心。谢谢聆听
女神读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