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黄朴民：晋楚争霸与吴越兼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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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大家好，今天我们先秦历史文化的第二大板块，讲的是先秦时期的战争。

我认为先秦历史文化发展里面，最重要的内容之一就是战争的历史。军事实际上是国家政治生活当中最重要的表现。我们说先秦的历史，现在可考的有将近三千年。三千年当中，战争的次数可以说有几千次，这几千次战争，实际上反映了中国历史的主体面貌。如果把战争的内容取消的话，先秦历史就没有多少可讲的了。

（牧野之战）

带动历史发展火车头 

我认为，军事实际上是带动整个历史发展的火车头。最先进的技术、最先进的工艺、最先进的材料，也就是说生产力的核心组成部分，实际上都首先应用于军事。当时有一本书叫《国语》，《国语》中《齐语》里面讲到了，当时最好的材料是用于铸造刀剑，“美金以铸剑戟”好不好使呢？那得到狗和马的身上去实验一下，这个“美金”，当然不是今天的美元了，而是指青铜，也是当时最好的材料。“恶金”，就是生铁，用来做什么？做农具。好不好用？也要到土地去耕种着试一下，看是不是锋利。

重大的制度变革，也是军队里面先带动起来的。商鞅变法的核心内容就是“尚首功”，就是重视军功，军队里面那些制度，像连坐法，保甲制，都是军队里面先做，然后再推广到民间的。重大的改革，就是军事改革。有的改革就是完全以军事为导引的，像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所谓的加强中央集权，它也是强调对军权的控制，强化君主对军权的控制，所以军事是社会生活当中最核心的组成部分。

（《国语》）

那么关于先秦战争，我想首先我们今天第一部分，应该跟大家介绍一下，战争的平台，就是当时的战略地位。春秋也好，战国也好，我们知道当时国家是不统一的，名义上有周天子，但是实际上是各个诸侯国独立存在，独立行使它自己的治权和其他权力。

春秋战国的战略舞台 

春秋时候，我们说主要的大国一共是四个国家，一个是东边的齐国，姜太公建立的齐国，一个是南方地区的楚国，一个是北方地区的晋国，一个是西方地区的秦国。那么除了这四个大国以外，还有些中等的诸侯国，中原地区的像郑国，也就是今天河南郑州这带；宋国，在今天河南商丘这一带。还有曹国、卫国、陈国、蔡国，山东半岛南部的鲁国，我们浙江、江苏一带的越国和吴国，今天北京、天津、河北一带的燕国等等。有这么一系列国家。战争就是在这些国家之间展开的。

（春秋时期版图）

大家注意没有，最后能够强大起来的，是我们“边陲地区”的那些大国，而春秋开始的时候，这些国家都不大。晋国在北部的时候，在《国语》中说了，“晋国，偏侯也”。就是说它是一个小国家；秦国也不大；齐国是大国，但是呢，它是个特例；楚国刚开始的时候也很小，楚文王、楚武王的时候，楚国它是“土不过同”，同志的同，这个同用今天话来说，就是方圆一百里。

这些不怎么大的国家，都迅速地发展起来。为什么能迅速发展呢？他们有几个优势，第一个优势，它处于战略外线的位置，它这个外线位置就好，战争基本上不在它的国土上打，它要强大了，就逐鹿中原，去争当中原地区的霸主。如果受到挫折，在争霸中原的过程中受到挫折了，那么就可以退回来，而去兼并它周围更小的那些小国家。所以秦穆公向东进受挫，没有办法出函谷关，它的重心就向西部移了，秦国“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所以能够发展起来。楚国也是这样，楚国北上，受到晋国的压制，所以又退回来，把江淮地区的那些其他的小国家，淮河、汉水流域的一些小国家，都加以消灭，加以兼并，所以越来越强大。齐国也是如此，都是按照这个路子来走的，他们处于战略上很主动的位置，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第二，中原核心地区的国家，像郑国、宋国、曹国、卫国、鲁国，包括陈国、蔡国，他们的发展，就相当受限制。他们处于战略内线的位置，在这个情况下，其他地方已经高度发达了，他们却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你的一举一动，都受我的关注，没有发展的空间和余地。更重要的是，这些国家，受周礼的传统约束比较深，尾大不掉，包袱就比较重。反而不能施展手脚，发展受了很大的限制。

国际战略格局视角 

春秋的历史，战国的历史，与今天我们的国际战略格局，都有相似的地方。像美国，我觉得特别像晋国，晋国大家知道是春秋时候第一大国，晋国是直接继承周朝而来的，所以《国语》上讲：“周衰，晋继之。”周衰，周朝衰落，晋继之，晋国继之而起。所以晋国是当时所谓礼乐文明的合法代表者。它身上体现所谓普世价值，所以动不动就成为春秋时候各个诸侯国的领袖，充当世界领袖，世界霸主。那我们中国呢，有点类似于当时的楚国，地大物博，实力很强大，但是在中原诸侯国里面，他们总是把楚国看成是蛮夷，尊王攘夷，攘的对象夷，当时就是楚国，它是受到压制的，实际上，那个中原诸侯国对楚国是有偏见的，认为楚国在哪个方面都不比中原。

其实，当时其他的不少诸侯国，文明程度不比楚国高。我们可以看到，现在所发现的那些文物，基本上都是楚国的。中原地区发现的那些宝剑，刀剑，铁器，早就烂掉了。但是吴楚这一带的，南方的剑，到今天，青铜剑还是削铁如泥，还是保存得非常完好。丝制品、竹器、漆器，都在当时领先，编钟，我们现在能看到了，基本上都是楚国这个地方出土。即使是文学作品，你中原地区不就是《诗经》嘛，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我们楚国要么不来，来就是《楚辞》，就是《离骚》，一下子就把你压倒了。但是，偏见，就是这么存在着，当时各国就是压制楚国。齐国有点相当于欧盟，相当于英国，它是唯晋国马首是瞻的，是跟晋国跑的，他们之间也有矛盾，但是总体来说，他们是联合起来，来共同对付楚国。

而秦国的情况有点像今天的俄罗斯，秦国实际上生产力不是很发达，但是秦国有一条很领先，就是军事实力很强大，所以秦国的军队在春秋战国时候是最能打仗的，大家看过《大秦帝国》电视剧，秦人的战斗力是非常强的，号称是虎狼之师。当时《荀子》的《议兵篇》里面就讲到了，凡是齐国人，就是山东人，一定是打不过河南人的，“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凡是河南人，一定是打不过陕西人的，“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这是当时的评价。那么今天也是这样。俄罗斯的经济，实际上跟我们中国一个省的实力差不多。但是它的军事实力在世界上还是处于第一集团的领先阶段。这就是当时的一个战略舞台，这个战略舞台上，演出了丰富多彩的战争场面。

（战国七雄版图）

争霸战争到兼并战争 

战争的中心命题有变化，春秋时是争霸战争，战国是兼并战争。这个战争场面里面我们可以看到，它有很大的一个发展和变化过程，第一个变化是什么呢？是战争的中心命题有变化。春秋的时候，当时的战争主要是争霸的战争，就是争夺霸主当老大，所以他们打，互相打，但是呢，不是以灭国、灭掉对方的国家为最高宗旨的，我只要把你打服了，你投降了，你屈服了，听我的话了，做我的小跟班了，做我的马仔了，那么我就可以容忍你存在下去，这就是争霸。

可是到了春秋后期开始，这个性质就变了，这个性质从争霸变成了兼并，这个兼并战争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不但要把你打败了，更重要的是把你消灭了，把你的人口变成我的人口，把你的土地变成我的土地，这样的话，那战争就会大大地激烈起来、残酷起来。因为失败的一方，没有生存的空间了，所以一定要殊死抵抗，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孟子》里面讲到，战争在战国时候，是非常残酷的，“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这个真是往死里打，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战国时候，战争场面很大，动不动就是斩首二十四万的伊阙之战；动不动就是长平之战，坑卒四十余万。到了一定的程度，战国中后期以后，那就变成统一战争，从争霸到兼并再到统一，这就是先秦战争的一条线索脉络。

（长平之战）

晋楚争霸是春秋主线 

整个战争过程当中，我们就要讲到春秋五霸。这个春秋五霸，就是战争的主线，是条主轴。春秋五霸的说法有多种，主要有两种，第一种说法五霸就是齐桓公，宋襄公，秦穆公，晋文公和楚庄王。还有一种说法呢，叫做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夫差，越王勾践，这两种说法都有它的道理。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宋襄公和秦穆公，不能说是春秋时期完整意义上的霸主。因为宋襄公，历史上他基本没有太大的建树，他给大家留下的印象，就是在泓水跟楚国打了一仗，而且打的是败仗，发表了一通为自己开脱的高论，当时没有云南白药，治疗条件不好，最后伤重不治，就带着花岗岩的脑袋，见他的祖宗去了。秦穆公虽然很强悍，但是他是个地方性的霸主，他占领的地方，主要在西部地区，始终没有办法把势力范围扩充到中原地区，也就是说他始终没有能够东出函谷关。

（春秋五霸）

在这之前，春秋五霸之前，还有一个霸主，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他是春秋时期第一个霸主，但是却没有列入五霸序列，这就是郑庄公。郑庄公这个小霸主拉开了春秋五霸争夺的一个序幕。但是后来真正上场的，唱主角的，从齐桓公才开始。那齐桓公的霸主地位实际上是及身而止，他当时当了一段时间霸主，他死后，齐国很快地从历史舞台的中心位置，退了出来，春秋时期争霸的主线，是晋国和楚国的争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晋楚争霸就是春秋历史，至少是春秋战争发展的一条主线。它的标志性事件，就是三场战略会战，第一场战争是公元前632年的我们非常熟悉的城濮之战。第二场战争，是公元前597年的邲之战。第三场战略会战，是公元前575年的鄢陵之战。后来的吴楚战争、吴越战争都是当时晋楚争霸战争这条主线的迴波余澜，比如说，吴国为什么要去打楚国，这个道理很简单，也就说这三场战略会战当中，晋国赢了两次，赢了第一次城濮之战和赢了第三次鄢陵之战，但是输了第二次。楚国赢了一次，就是赢了邲之战。

这样的话，说明什么情况，就是双方是战略僵持的阶段，晋国为了打破这种僵持，他要开辟第二战场，就要拉拢吴国来对付楚国，让他楚国后院着火，陷于两面作战，陷于被动的一种状态。因为南方地区是当时不发达的地区，于是晋国人派了申公巫臣带着车兵，带了战车去吴国，当时的战车就相当于今天的坦克，带了军事教官，跑到吴国去了。说你们吴国要强大，你们的主要敌人就是楚国，所以我们今天把军事顾问带来了，告诉你们怎么训练，军队怎么打仗。你们军队的编阵不行，光是步兵不够，你们加上坦克组成集成军，战力就会提高。吴国正要跟楚国竞争嘛，能够有这么一个强大的晋国做自己的后盾，那是求之不得。双方一拍即合，所以吴国就欣然接受了晋国的帮助对付楚国，晋国等于背后捅了楚国刀子。最后吴国居然把楚国打败了，把他们国都郢都也打下来了。当然楚国是很愤怒的，要报仇，但是不敢去找晋国的晦气，因为晋国比它强大，只能去找晋国的马仔报仇。楚国人心想，你吴国第一个跳出来跟我楚国作对，我对付不了你晋国，但是我还对付不了你吴国吗？

（晋楚争霸模拟图）

永恒不变的利益 

这个道理就像现在韩国部署萨德导弹一样，实际上主要的推手是美国。楚国是如法炮制，它也让越国这个更边缘的新兴国家做自己的马仔，作为吴国的对手。所以你可以看到越王勾践手下最重要的两个大臣都是楚国人，范蠡是楚国的南阳宛城一带的人。至于文种的话，那就是楚国首都郢都人，他们等于是去帮助越国来打吴国的。最后越王勾践赢了。勾践赢了以后，范蠡和文种的使用价值就没有了。当时范蠡比较聪明，带上西施就跑了，那勾践就不追究了。文种还不跑，那么只好把你杀掉了。显然，这个不是简单的杀功臣的问题，而是功利性的、国与国之间的战略问题。

战略同盟之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不变的利益。所以我们说历史，整个春秋的历史，实际上就是晋楚争霸的历史。晋楚争霸的历史，就整个带动了后面的吴楚战争和吴越战争。吴越战争已经不是简单的争霸战争了，应该说是兼并战争，并且为战国时候的兼并战争，开辟了道路。这是整个春秋战争历史宏观的背景。今天我们先把宏观背景了解了，接下来的课，我们就可以对当时战争的情况做一些更详细、更生动的描绘和了解了，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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