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我之节烈观》| 鲁迅：因为她，我开始与命运做“绝望的抗争”

《坟》  

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鲁迅全集》，第一卷的开篇就是论文散文集《坟》，收录了鲁迅1907年到1925年所做的文章23篇。

所谓“坟”，就是把生命的一部分埋葬掉。

《坟》的前面四篇都是文言文，分别是研究黑格尔种族发生学的《人的历史》、讨论西方自然科学和历史的《科学史教篇》、讨论中国文化传统的《文化偏至论》、和讲欧洲浪漫主义世人的《摩罗诗力说》。

这几篇文言文，都是1907年鲁迅在日本时写的，我们暂且略过，以后再说。

《我之节烈观》是里面的第五篇文章，也是第一篇白话文，写于1918年，五四运动前夕。

为什么在《新青年》讨论女子贞操节烈观？  

反礼教、启蒙大众、相信民主和科学、是五四运动的精神。白话文取代文言文，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重要成果，也是鲁迅作为五四运动代表人物的重要成就。

为什么鲁迅在当时最重要的思想阵地《新青年》发表的第一篇长文，不谈经济、政治、法律、哲学，却讨论女人的身体、女子贞操节烈观呢？

学术层面

从学术层面来讲，美国学者林毓生指出：五四一代的大师虽然号称彻底反传统，其实无意识当中仍在延续儒家传统，希望用思想文化来解决社会政治问题。

保守派既然是以道德礼教为工具，那么革命派当然也要从道德问题上寻求突破。既然是要从人心的角度救国，那么首先关注的道德问题，就是女子节烈问题。保守派既然是以道德礼教为工具，那么革命派当然也要从道德问题上寻求突破。

世俗层面

从世俗的层面来讲，与鲁迅的个人经历、家庭生活、世俗环境及身体状况，也有关系。

在精神上，鲁迅是个超人，他对中国社会、对中国人、对中国问题的观察理解体会之深刻，可以说至今都很难有人超越；

但是在日常生活中，他的阅历非常简单：读书、教书、写书。

日本汉学家竹内好说：

“鲁迅的阅历，毋宁说是平凡的。”

1909-1927年，他做过公务员、教师；1927年以后作为一个市民居住在上海，直到死去。除了去日本留学8年以外，没有出过国，在国内的旅行也屈指可数。所以竹内好说：

“他没有郭沫若那样的革命家的生活，也没有胡适那样的外交官的生活。中国现代的文学家阅历普遍的比日本作家远为复杂，而他是少数例外中的一个。”

就经济状况来说，鲁迅也是个平常人，不富也不穷。

早年在教育部任职，出名以后，到厦门、广州教书，月薪有三、四百块，按照当时民国的一般标准来讲，收入很不错，但是他买书多、活动多，所以这些钱对鲁迅的来说不是很多。晚年收入一部分是稿费，一部分是虚职的三百块月薪，但他依然抽不起好的烟，还常常为了稿费与书局老板交涉；他常看电影，但晚年病重时，却舍不得住院。

政治地位来看，鲁迅在世时，既不是高官，也没有坐过牢，他没有参加过党派，始终是一位同盟者。

说到长相，按照我们今天的标准来看，鲁迅个子不高，中等偏瘦，粗硬的头发和胡须是他的标志。我们以后会讨论他的胡须。

再到家庭背景，我们都知道的几个关键词：早年丧父、母亲启蒙、旧式婚姻。中年以后才找到新潮爱人，这些都是那个时代的常见形态。很多现代作家，如胡适、郁达夫、茅盾、老舍等等都是少年丧父。其中不少人的第一次婚姻都是旧式婚姻。

如此看来，经历、经济、政治、家庭，我们在鲁迅身上都没有看到“超人”的迹象和表现。

探寻鲁迅现实苦闷的原因 

如果一定要在现实层面、生活层面，寻找鲁迅特别深刻和郁闷的原因，我们可以再仔细考察一下他的第一次婚姻。

鲁迅，原名周树人，1881年出生，1893年祖父周福清因贿赂科举考官获罪，父亲周凤仪一病不起，三年后去世。17岁离开绍兴到南京读书，1902年考取公费，到日本留学。

1906年，25岁的周树人突然接到家里电报：“母病速归”，赶回去却发现是母亲替他策划了一场婚礼。

当鲁迅还在南京读书的时候，这门婚事就已经决定了，他去日本也是一种逃避。但母亲的爱是无法逃避的，鲁迅提出了许多条件试图反对，也没有用。朱安那年已经28岁，实在不能再拖了。

研究者陈光中写的《走读鲁迅》里说：

“无人知晓周树人和他妻子如何在楼上那间新房里度过新婚之夜，但我们只知道第二天，他就搬去跟母亲同住，第四天离开家乡前往日本。”

之后的人生，据说他们一辈子没有同房过。虽然他们是合法夫妻，后来也常同院居住，但交流极少。

如鲁迅所言：她是母亲的媳妇，不是我的妻子。

现代作家中，碰到旧式婚姻的，不只鲁迅一个人，且都是听从母亲的旨意。很多人跟郁达夫一样，虽然不爱，但出于可怜常常回家，结果就有了儿女。虽然不能让女人做幸福的妻子，但至少给她做母亲的权利。

但鲁迅一直与朱安两地分居。

在与朱安的关系上，鲁迅的确是个超人。

第一，有着超人的原则性，忠于自己的爱的标准，没有爱就没有性，不肯妥协；

第二，有着超人的承担，忠实于礼教传统，为母亲牺牲；

第三，有着超人的意志，对于自己的身体、日常的欲望的非常强的意志力；

更重要的是，鲁迅作为超人，能够在一己身心苦难的忍耐中，领悟到世人普遍的到的困境，这大概也是他的一篇文章叫《我之节烈观》的原因。

我们下期继续。

预习通知 

下期主讲文章《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娜拉走后怎样》，出自《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