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青凤（下）得妇如此，南面王不易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欢迎听马瑞芳讲聊斋。

我们继续讲《青凤》，这个早期聊斋故事写的是狂放痴情的人间书生耿去病和美丽娇羞的狐狸精青凤的爱情。我们上次讲到耿生为追求青凤，住进荒废的耿老爷宅院里，恶鬼来吓唬他，他没有退缩，盼望能见到青凤。第二天深夜，他日思夜想的青凤终于出现。两个有情人甜蜜相拥，青凤的叔叔，狐狸精老头突然出现，棒打鸳鸯，把青凤带走，边走边骂。两位钟情者从此劳燕分飞。没想到后来耿生一次郊游时，一只被恶狗追赶的小狐狸跑到他身边请求帮助。耿生把小狐狸抱回家，竟然变成了青凤！她对耿去病说：“勿以异类见憎”，请您不要因为我是异类，就嫌弃我。耿生回答非常坦荡：我想你还想不过来，追你还追不到，怎么会因为你是狐狸精就变心呢。这一句“勿以异类见憎”是蒲松龄构思读书人跟形形色色异类产生五花八门爱情故事的金句。那就是说，人和大自然所有生物都是平等的，亲近的，可以相爱的。而人和狐狸精的爱情是聊斋故事最有魅力的部分。

我们看看青凤和耿生如何分分合合？

耿生为了能看到青凤，住到耿老爷荒废的宅院里，看来他的痴情感动上天，住到第二天深夜，耿生突然听到有开门的声音，他惊喜地发现，是青凤啊！青凤突然看到耿生，吓了一跳，连连后退，急急忙忙关上两扇门。青凤的表现是深闺少女看到陌生男子的本能反映。耿生直挺挺跪到地上，对青凤说：“小生不避险恶留在这里，实在是因为你的缘故，幸好现在没有其他人在，我能握一握您的手，就近看看您的笑容，就是死了也不遗憾了。”耿生提了个似乎微不足道的要求，握一握手，但是握手之后，他就会情不自禁有进一步要求了。

青凤还是离门站得远远地说：“公子对我一往情深，我岂能不知？但是叔父家教很严，我不敢答应您的要求。”

青凤多善于词令！她对耿生的狂热追求不是不动情，但她不说自己对耿生的感情，而是说耿生的深情，她不是不知道。青凤和一些大胆追求爱情的聊斋女性不同，她对爱情的态度是悄然欣然接受，不是主动热烈追求，她半推半就，富于“淑女性”。而叔叔的严格教育即“叔训”，是箝制青凤的思想禁锢。哪儿是什么狐狸精？分明是人间严格遵守“妇德”的千金小姐！

耿生再三哀求，说：“我也不敢希望跟您有肌肤之亲，只要能看看你美丽的面容，我就满足了。”青凤同意了这个请求，打开门走出来，拉着耿生的手臂，扶他起来。耿生欢喜万分，揽着青凤下楼，把她抱在腿上。青凤没有拒绝，而且说：“幸好还有点儿命中注定的缘分，过了今夜，就是日夜相思也没用了。”看来，两人分手后，不仅耿生心心念念，不能忘情青凤，青凤同样不能忘情耿生。所以她说日夜相思。耿生问：“什么缘故？”青凤说：“我叔叔怕你那股狂劲儿，变成厉鬼吓唬你，你不害怕。现在叔叔已经选好地方要搬家。一家人都搬东西到新房子去了，我在这儿留守。明天就离开这里了。”太有趣太好玩了。人们常说，人怕鬼狐，敬鬼神而远之，现在成了狐狸精怕狂生，搬家离开他的视线。

青凤说完想走，耿生紧抱住青凤不放，想跟她进一步亲热。两个人正拉拉扯扯，胡老头突然进来。青凤又羞又怕，无地自容，低着头倚在床边搓弄衣带，一声不敢吭。胡老头气愤地说：“贱丫头！辱没我家门户！还不快滚？等着挨鞭子和棍棒吧！”青凤低着头急急忙忙跑了，胡老头也跟了出去。耿生不放心，跟在他们身后听他们说些什么，只听到胡老头对青凤百般斥骂。青凤小声抽泣，直哭得气都喘不上来。耿生非常心疼，大声说：“罪过都在我身上，和青凤有什么相干？如果您能原谅她，刀锯斧劈，我都心甘情愿承受！”

这个偶遇小波折，把三个人物写得活龙活现。蒲松龄写青凤，开始用四个字“弱态生娇”，着眼是“娇”，娇美，娇羞。青凤刚刚赏到一点儿爱情甜蜜，就被严厉的家长劈头盖脸教训一顿，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听凭叔叔发落，只会低头哭泣，还不敢大声哭，是“嘤嘤啜泣”，这些细节把出身诗书之家、遵守三从四德的少女写得很有神采。蒲松龄写耿生，着眼是“狂”，耿生对青凤有真挚的爱情，胡老头撞破两人的幽会,轰走青凤一个劲儿斥骂时，耿生心如刀割，主动承担所有的责任，要用生命来保护青凤。他对胡老头说的原话是：“倘宥凤也，刀锯鈇钺，小生愿身受之。”如果您原谅青凤，就是砍头腰斩那样的惩罚，我都愿意接受。刀锯鈇钺，是古代刑狱处决犯人的工具。这个时候耿生的狂，是对爱情的忠诚和狂热,是能为心上人献身的狂。蒲松龄写胡老头，着眼是“礼”，讲究礼法，他不允许侄女和陌生男子亲近乃至亲热，既是他遵守封建礼法，也可能因为他出于狐狸精无所不知的法术，知道耿生已经有妻室，不愿意侄女掉到为人做妾的泥坑。特别耐人寻味的是，胡老头声色俱厉教训侄女，对耿生却没有一个字责备或怪罪，这仍然是按照儒家道德行事，凡事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严以律己，宽以对人。

青凤和胡老头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处鸦雀无声，耿生只好回去睡觉。从此以后，这个院子再也听不到怪异声响，耿生的叔叔听说，感到很奇怪，愿意把宅院楼房转让给耿生，不计较钱多钱少。耿生带全家搬了进去。住了一年，日子过得很舒适，可他一时一刻也没忘记青凤。

清明节那天，耿生扫墓归来，看到两只小狐狸被狗紧紧追赶，一只小狐狸向荒野拼命逃窜，另外一只小狐狸惊慌地在路上躲来躲去，小狐狸看见耿生，就跑到他身边，偎依不去，抿着耳朵朝耿生点头儿，好像哀求耿生搭救。耿生觉得小狐狸很可怜，就解开衣襟，把小狐狸兜在里边抱回了家。回到家，关上门，把小狐狸放床上，一转眼，小狐狸变成青凤！依依哀啼的小狐狸，居然是日夜思念的美女，真是梦寐以求、天上落下!

耿生大喜，问青凤：你吓着没有？青凤说：“刚才我和丫鬟一起玩耍，没想到遭到这样大祸。如果不是郎君援救，我一定葬身狗腹了。希望您不要因我不是同类嫌弃我。”耿生说：“我日夜想念你，做梦都想着你，现在看到你，像得了奇珍异宝，怎么会嫌弃你呢？”青凤说：“看来这是天意。如果不经历这次惊险，我怎么能跟随在您身边？丫鬟肯定认为我死了，家人不会再来找我，我可以跟公子终生相守啦。”耿生很高兴，把青凤安排在另一所房子里。

过了两年多，一天晚上，耿生正在读书，孝儿忽然走进来，耿生停止读书，问孝儿从哪里来？有什么事？孝儿跪到地上，悲伤地说：“我父亲将要遭遇横祸，只有您能搭救他，他本来想亲自来向您哀恳，恐怕您不接待，所以叫我来。”耿生问：“令尊将会有什么事？”孝儿说：“公子认识莫三郎吗？”耿生说：“很熟。我们的父亲是一起中举的年兄弟。”孝儿说：“明天他将从您这儿经过，如果他带着打来的狐狸，请公子把它留下。”耿生说：“那一年，你的老爹羞辱我，我一直耿耿于怀，如果一定要我给他效力，非青凤来请求不可！”孝儿流着眼泪说：“青凤妹妹已经在郊野死去三年了。”耿生把袖子一甩，说：“这么说，我的怨恨更深啦。”说完，拿起书本，高声朗读，不理睬孝儿。孝儿站起来，放声大哭，捂着脸走了。

耿生到青凤的住所，把孝儿来访的事说了。青凤脸都吓黄了，急切地问：“您救我叔父吗？”耿生说：“当然要救，刚才不马上答应，是对你叔父当年的蛮横来个小报复。”青凤这才高兴起来，说：“我从小失去父母，是叔父抚养长大。过去叔父得罪了你，可也是家规要求他那样做。”耿生说：“你说得有理，但毕竟不能一点儿不忌恨。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一定不救。”青凤满面笑容地说：“忍哉！”至于那么忍心吗？

这一段，两个人的性格也写得很生动。耿生如果仅仅是狂生，不会有那么多读者喜欢，他还是个善良的人，乐意帮助别人的人，哪怕是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胡老头遭难，耿生虽然口头上说不管，其实早就打算救胡老头。这既是因为他对青凤爱屋及乌，也是因为他胸襟宽广、与人为善。青凤“忍哉”两字，本是埋怨的词，却满面笑容说，其实她是知道耿生不会那么忍心。青凤的娇美的容颜如在读者面前，她的娇嗔语气如同响在听众耳边。“忍哉”两个字洋溢着青凤因为自己和家人都得到耿生呵护的幸福感。聊斋用词太简练太漂亮了。

第二天，莫三郎果然来了。骑着装饰着镂金饰带的骏马，挎着虎皮做的箭袋，威风凛凛，后边跟着大队耀武扬威的仆从。耿生出门迎接，看到莫三郎打的猎物里边果然有只黑狐狸，鲜血浸透了皮毛，近前抚摸，皮肉还温和。耿生说恰好我的皮袍破了，你把黑狐狸送给我补皮袍吧。莫三郎二话不说，解下黑狐狸送给耿生。耿生把黑狐狸交给青凤，接着招待莫三郎饮酒。

青凤把黑狐狸抱在怀里，三天以后，黑狐狸苏醒，转眼变成胡老头，一抬头，看见青凤，以为不是在人间。青凤向叔父讲述青凤和耿生的故事，讲述耿生的情谊，胡老头马上对耿生下拜，面红耳赤，对过去的过失表示歉意，高高兴兴地看着青凤说：“我一直说你没有死，果然如此！”

青凤对耿生说：“如果您以我为念，请把原来的楼房借给我们家住，让我完成报答叔父养育之恩的心愿。”耿生满口答应。胡老头深感耿生的宽容，含羞带愧辞别而去。到晚上，果然全家搬了回来，从此胡老头和耿生亲如父子，不再互相猜忌。孝儿经常来跟耿生喝酒聊天，耿生妻子生的儿子渐渐长大，拜孝儿为师，孝儿循循善诱，颇有名师风度。

青凤是蒲松龄早期创造的别致狐狸精形象，她娇美温柔、聪慧含蓄、端庄文静、性情温婉，既向往爱情又严格遵守闺训。表面是狐狸精，实际是典型的封建淑女。为什么说蒲松龄开拓了狐狸精题材？因为他写的狐狸精和前人完全不同。前人认为狐狸精祟人害人，《青凤》反其道而行之。读书人狂放不羁，狐狸精恪守封建道德。胡老头(即狐狸精老头)是严格按照封建礼节办事的封建家长，青凤(狐女)是逆来顺受、不敢主动争取爱情自由、又不忘孝道的封建淑女。一对钟情人被封建家长棒打鸳鸯，几乎没有再聚首可能，但青凤因狐狸精现出狐狸原形来到耿生身边，有情人终成眷属。最后耿生以德报怨，当年文雅严肃的狐狸精老头变成血染毛革的垂危黑狐狸，当年被拒之千里之外的狂生变成古道热肠的救命侠客。狂生和狐狸精老头关系缓和，好像普通社会上冰炭不容的翁婿渐渐相容。

蒲松龄创造青凤这样既美丽又善良，既追求爱情又遵守礼教的少女形象，给他带来巨大声誉，他自己很得意。他后来在《狐梦》中，记述好朋友毕怡庵因为喜欢青凤，企望也能遇到像她那样的狐仙，果然在梦中和狐女相爱，这个狐女竟然要求毕怡庵转请蒲松龄像写青凤那样为自己立传，“聊斋与君文字交，请烦作小传，未必千载下无爱忆如君者。”如果蒲松龄能像给青凤那样出给我写个传，千年后的人也像你这样爱我呢。蒲松龄自己又说：“有狐若此，则聊斋笔墨有光荣矣。”小说家自己记载了小说的艺术魅力，表达了写小说的幸福感。聊斋狐狸精是如此可爱，下一次，可怕的地狱判官要粉墨登场。他会带来什么人生启示呢？我们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原文】 

太原耿氏，故大家，第宅弘阔，后凌夷（1），楼舍连亘(gèn)，半旷废之。因生怪异，堂门辄自开掩，家人恒中夜骇哗。耿患之，移居别墅，留老翁门焉。由此荒落益甚。或闻笑语歌吹声。

耿有从子(2)去病，狂放不羁，嘱翁有所闻见，奔告之。至夜，见楼上灯光明灭，走报生。生欲入觇(chān)(3)其异。止之，不听。门户素所习识，竟拨蒿蓬，曲折而入。登楼，殊无少异。穿楼而过，闻人语切切。潜窥之，见巨烛双烧，其明如昼。一叟儒冠南面坐，一媪相对，俱年四十余。东向一少年，可二十许；右一女郎，才及笄(jī)(4)耳。酒胾(5)满案，团坐笑语<2>。生突入，笑呼曰：“有不速之客一人来!”群惊奔匿，独叟出，叱问：“谁何入人闺闼(tà)(6)？”生曰：“此我家闺闼，君占之。旨酒自饮，不一邀主人，毋乃太吝？” 叟审睇曰：“非主人也。”生曰：“我狂生耿去病，主人之从子耳。”叟致敬曰：“久仰山斗(7)!”乃揖生入，便呼家人易馔(zhuàn)(8)。生止之。叟乃酌客。

生曰：“吾辈通家，座客无庸见避，还祈招饮。”叟呼：“孝儿!” 俄，少年自外入。叟曰：“此豚(tún)儿(9)也。”揖而坐，略审门阀。叟自言： “义君姓胡。”生素豪，谈议风生，孝儿亦倜傥；倾吐间，雅相爱悦。 生二十一，长孝儿二岁，因弟之。

叟曰：“闻君祖纂《涂山外传(10)》，知之乎？”答：“知之。”叟曰：“我涂山氏之苗裔也。唐以后，谱系犹能忆之；五代而上无传焉。幸公子一垂教也。”生略述涂山女佐禹之功，粉饰多词，妙绪泉涌。叟大喜，谓子曰：“今幸得闻所未闻。公子亦非他人，可请阿母及青凤来共听之，亦令知我祖德也。”

孝儿入帏中。少时，媪偕女郎出。审顾之，弱态生娇，秋波流慧，人间无其丽也。叟指妇云：“此为老荆。”又指女郎：“此青凤，鄙人之犹女(10)也。颇惠，所闻见辄记不忘，故唤令听之。”

生谈竟而饮，瞻顾女郎，停睇(dì)不转。女觉之，辄俯其首。生隐蹑莲钩，女急敛足，亦无愠怒。生神志飞扬，不能自主，拍案曰：“得妇如此，南面王不易也!”

媪见生渐醉，益狂，与女俱起，遽搴帏去。生失望，乃辞叟出。而心萦萦(11)，不能忘情于青凤也。至夜，复往，则兰麝犹芳，而凝待终宵，寂无声咳。归与妻谋，欲携家而居之，冀得一遇。妻不从，生乃自往，读于楼下。夜方凭几，一鬼披发入，面黑如漆，张目视生。生笑，染指研墨自涂，灼灼然相与对视，鬼惭而去。

次夜，更既深，灭烛欲寝，闻楼后发扃(12)，辟之閛(pēng)然。急起窥觇，则扉半启。俄闻履声细碎，有烛光自房中出。视之，则青凤也。骤见生，骇而却退，遽阖双扉。生长跽(jì)(13)而致词曰：“小生不避险恶，实以卿故。幸无他人，得一握手为笑，死不憾耳。”女遥语曰：“惓(juàn)惓(juàn)深情，妾岂不知？但叔闺训严，不敢奉命。”生固哀之，云：“亦不敢望肌肤之亲，但一见颜色足矣。”女似肯可，启关出，捉之臂而曳之。生狂喜，相将入楼下，拥而加诸膝。女曰：“幸有夙分(14)，过此一夕，即相思无用矣。”问：“何故？”曰：“阿叔畏君狂，故化厉鬼以相吓，而君不动也。今已卜居他所，一家皆移什物赴新居，而妾留守，明日即发矣。”言已，欲去，云：“恐叔归。”生强止之，欲与为欢。方持论间，叟掩入。女羞惧无以自容，俯首倚床，拈带不语。叟怒曰：“贱婢辱我门户!不速去，鞭挞且从其后!”女低头急去，叟亦出。尾而听之，呵诟(15)万端。闻青凤嘤嘤啜泣。生心意如割，大声曰：“罪在小生，于青凤何与？倘宥青凤，刀锯鈇(fū)钺(yuè)(16)，小生愿身受之!”良久寂然，生乃归寝。自此第内绝不复声息矣。生叔闻而奇之，愿售以居，不较值。生喜，携家口而迁焉。居逾年，甚适，而未尝须臾忘凤也。

会清明上墓归，见小狐二，为犬逼逐。其一投荒窜去，一则皇急道上。望见生，依依哀啼，阘耳辑首（17），似乞其援。生怜之，启裳衿，提抱以归。闭门，置床上，则青凤也。大喜，慰问。女曰：“适与婢子戏，遘(gòu)此大厄。脱非郎君，必葬犬腹。望无以非类见憎。”生曰：“日切怀思，系于魂梦。见卿如获异宝，何憎之云!”女曰：“此天数也，不因颠覆，何得相从？然幸矣，婢子必以妾为已死，可与君坚永约耳。”生喜，另舍舍之。

积二年余，生方夜读，孝儿忽入。生辍读，讶诘所来。孝儿伏地，怆然曰：“家君有横难，非君莫拯。将自诣恳，恐不见纳，故以某来。”问：“何事？”曰：“公子识莫三郎否？”曰：“此吾年家子(18)也。” 孝儿曰：“明日将过，倘携有猎狐，望君之留之也。”生曰：“楼下之羞，

耿耿在念，他事不敢预闻。必欲仆效绵薄，非青凤来不可。”孝儿零涕曰：“凤妹已野死三年矣。”生拂衣曰：“既尔，则恨滋深耳!”执卷高吟，殊不顾瞻。孝儿起，哭失声，掩面而去。生如青凤所，告以故。女失色曰：“果救之否？”曰：“救则救之；适不之诺者，亦聊以报前横耳。”女乃喜曰：“妾少孤，依叔成立。昔虽获罪，乃家范应尔。”生曰：“诚然，但使人不能无介介耳。卿果死，定不相援。”女笑曰：“忍哉!”

次日，莫三郎果至，镂膺虎韔(chàng)，仆从甚赫。生门逆之。见获禽甚多，中一黑狐，血殷毛革；抚之，皮肉犹温。便托裘敝，乞得缀补。莫慨然解赠。生即付青风，乃与客饮。客既去，女抱狐于怀，三日而苏，展转复化为叟。举目见凤，疑非人间。女历言其情。叟乃下拜，惭谢前愆(qiān)(19)，喜顾女曰：“我固谓汝不死，今果然矣。”女谓生曰： “君如念妾，还乞以楼宅相假，使妾得以申返哺(20)之私。”生诺之。叟赧(nǎn)然谢别而去。入夜，果举家来。由此如家人父子，无复猜忌矣。生斋居，孝儿时共谈宴。生嫡出子渐长，遂使傅之；盖循循善教，有师范焉。

【注释】

（1）凌夷：即“陵夷”，衰败。

（2）从子：侄儿。

（3）觇：察看，窥视。

（4）及笄：古代女子十五岁结发插簪，表示成年，因此称女子十五岁为“及笄”之年。

（5）酒胾：酒和肉，胾，大块的肉。

（6）闺闼：妇女的闺房，内室。

（7）久仰山斗：久闻大名。山斗，泰山和北斗。

（8）易馔：撤下原来的菜，换新菜。

（9）豚儿：犬子。向他人介绍儿子的谦称。

（10）涂山外传， 涂山氏的外传。据《吴越春秋》，禹治水，三十未娶，到涂山，娶白狐为妻。“涂山传”即狐仙传之意。

（11）萦萦：牵挂。

（12）发扃：开门。

（13）长跽：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14）夙分：命中注定的缘分。

（15）呵诟：呵斥、辱骂。

（16）刀锯鈇钺：各种重型兵器，意指最严厉的惩罚。

（17）阘耳辑首：垂耳缩头。

（18）年家子：父辈为同年，后辈称年家子。

（19）前愆：往日的错误。

（20）返哺：报答养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