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刘国忠：甲骨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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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介绍一下甲骨文的情况。我们都知道甲骨文是商朝留下来的重要文字资料，它是商王占卜的记录，但是这种说法本身是不全面的，为什么这么说呢？

全面认识甲骨文 

甲骨，包括龟甲和兽骨，龟甲当然是乌龟壳了。在商朝所发现的龟甲，既有殷墟附近当地的龟，也有从远方运来的龟，甚至有马来西亚那一带运来的龟，可见商朝跟海外之间的商业往来是非常频繁的。兽骨一般是牛的肩胛骨，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其他的骨头，比如说鹿的骨头，甚至是大象的骨头，也可以拿来作为刻写的材料。

（龟甲卜文）

目前我们一般都把甲骨认为是商朝的，实际上并不（完全）是这样。我们不仅发现了商朝的甲骨文，还发现了西周时期的甲骨文，甚至有个别的可能到西周中期。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时候就在山西的洪洞发现了西周的甲骨文。除了这个之外，在陕西的岐山和凤雏一带发现过周原甲骨，周原甲骨都是周人的占卜记录，周原甲骨虽然数量很多，但是大量的甲骨上面是没有文字的，只有几百片的甲骨刻写了文字。前几年在陕西岐山的周公庙，又发现了大批的甲骨，也是西周时期的，甚至有个别的可能到西周中期。可见甲骨文从时代来说，并不是只有商朝，实际上也有西周时期的。

（周公庙甲骨）

商朝的甲骨不仅在殷墟有发现，在其他地区也有发现。比如说像在郑州，还有在山东济南的大辛庄。21世纪初的时候，在济南的大辛庄发现了一些甲骨，大辛庄那一块是商朝在东方的一个重要军事据点。

过去传统的说法，甲骨是商王占卜的资料，这个说法也不全面，当然主要的是商王占卜的资料，但是也有很多的甲骨不是商王占卜的。比如说商朝的一些贵族,他们也可以用甲骨来进行占卜，所以有的学者说,甲骨可以分为王卜辞和非王卜辞，就是除了王占卜的材料之外，还有不是王占卜的材料，这也是我们需要注意的。

这样看来的话，甲骨文虽然是一个大家都听过的词，但是实际分析起来，甲骨是非常复杂的，（从时代来说）既有商朝的，也有西周的；从分布的范围来说，既有殷墟的，也有其他地区的；从内容来说，既有商王的占卜记录，也有其他贵族的占卜记录，等等，所以对甲骨的认识我们需要更全面一些。

甲骨文的发现 

甲骨的发现值得我们大说特说，甲骨的发现最早可以追溯到1898年，就是十九世纪末。当时河南安阳小屯这个地方的农民在地里头种庄稼的时候，会在平整土地时发现一些乌龟壳或者是动物的骨头，当地人把它们称为“龙骨”。

农民觉得“龙骨”在土里头很碍事，经常把它们扔到一边的废井里头，或者有的就拿回家，卖给一些做刀疮药的。当时有个姓李的剃头匠，他经常拿这些骨头，将其磨成粉，然后做成刀疮药。所以很多的甲骨在这个过程中都被毁掉了。转机发生在1898年，当时有一些古董商到安阳这一带来收购古董，他们看到了农民手里头这些甲骨以后，就试着收购了一些，然后去找一些学者，跟他们请教。其中有一个姓范的古董商，拿着这个甲骨到北京找到了当时的国子监祭酒（相当于是当时国立大学的校长），名叫王懿荣。

王懿荣本人是非常著名的金石学家，他看到了这些材料之后，非常吃惊，问这些材料是从哪里获得的，古董商为了隐瞒真实的出土地点，就说是河南汤阴，汤阴我们知道，就是岳飞的老家了，是那个地方出土的。王懿荣看到这些内容非常兴奋，许诺让古董商再去大量收购这些甲骨，他愿意全部购买。在他的鼓动下，后来这个古董商又去安阳买了很多的甲骨卖给了王懿荣。

（王懿荣）

但是王懿荣本人还没有来得及进行细致研究的时候，在1900年就发生了义和团事件，王懿荣支持义和团，所以他在北京城被八国联军攻破的时候就投井自杀了。他所收购的这些甲骨就流散了，流散后大部分的甲骨被他的一个朋友叫刘鹗，就是《老残游记》的作者，买去了。后来刘鹗选取了其中的一些甲骨出了一本书，这本书叫《铁云藏龟》，这个《铁云藏龟》出版以后，当时很有名的学者孙诒让就开始对甲骨文进行研究，写了一本书叫《契文举例》，此后甲骨文就逐渐为世人所认识了。后来很多的收藏家，像罗振玉，还有其他很多人，都纷纷到安阳，去收购甲骨。1928年，国民党在北伐胜利以后，成立了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里头设了一个考古组，考古组就立即组织考古队员到安阳进行大规模的发掘。经过十几次的发掘，收获了很多的甲骨和其他的材料，使殷墟作为商朝都城进一步得到确立。解放后考古工作人员对安阳进行了长期的发掘，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和九十年代这个地方都还有大批的甲骨资料发现，对于甲骨的研究起了深远的影响，这是甲骨发现的大致情况。

（刘鹗）

（孙诒让）

最早的信史 

甲骨文的发现具有非常重要的历史意义，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们知道从十九世纪末开始，无论是中国还是外国，都掀起了一股怀疑中国历史的思潮。很多的学者认为咱们中国的上古历史靠不住，有的学者就提出了观点，说是“东周以上无史”，就是说春秋战国以前的历史，都是不可靠的，都是假的。

比如说日本有一个很有名的学者白鸟库吉写了《尧舜禹抹杀论》，否认尧舜禹是真实的历史人物，而认为那都是中国人编出来的一些上古神话。中国当时也有一些学者发动了“古史辨”运动，对中国的上古历史、典籍予以严格的审查，认为中国的上古史都是靠不住的，很多上古文献也是后人伪造的。“古史辨派”本身对于突破原来封建的因素确实是起积极作用的，但是因为他们完全否定了上古历史，就导致了大家对上古历史的迷茫。而这个甲骨文的发现，从另外一个层面就印证了中国上古历史的可靠性。

（白鸟库吉）

在这方面作出突出贡献的，就是中国著名的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王国维先生对甲骨文进行了研究之后，有一些非常经典的著作，其中有两篇著名的论文：《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及《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续考》。这两篇文章的特点是什么呢？就是王国维把一些本来碎了的甲骨给拼接好之后，有一个非常惊人的发现，发现甲骨上有非常完整的商朝各个王的世系，他把这个王的世系跟《史记·殷本纪》加以对照以后，发现这两者基本上是吻合的，个别的记载需要做一些调整，但是总体来说可以看出来《史记·殷本纪》的记载是非常可靠的。这样的话，一方面他印证了甲骨文就是商朝的文字资料，另一方面他又通过对甲骨的研究，证明了《史记·殷本纪》是准确可靠的商代历史资料。所以这个研究本身就把过去大家都怀疑和否定的上古历史往前推了很长时间，从过去认为是东周以上无史，直接推到了商朝武丁时代。这样的话中国的信史，就是可靠的历史，大大地往前推进了。所以直到今天，所有的学者在研究中国历史的时候，谁也不能否认商朝的存在，不能否认商朝所达到的文明的高度。

（王国维）

但是我们要知道，这个甲骨文本身它不是商朝所有文字资料的总和，它只是商王在进行占卜时候的占卜记录，而占卜的活动在当时只是一个很小的方面。当时真正在社会上通行的是用竹子或者木头加工做成的竹简和木简，但是这些材料因为很容易朽烂，都没有能够保存下来。所以我们看到的甲骨资料，从它的来源来说是很有限的，但是就是在这些很有限的资料里头，竟然就保存了有五千多个汉字，而且这些汉字里头有大量是形声字。而我们知道形声字是文字很成熟以后才会大量出现的，所以说甲骨文本身是一种非常成熟的文字，既然武丁时期已经有这么成熟的文字，它之前一定有一个很长时间的发展历程，所以我们为什么说夏朝历史和商朝早期历史一定是很可靠的，而且一定有文字资料，其原因也在于此。

对商历史研究的意义 

我们发现这么多的甲骨文，对于商朝历史的研究到底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我们说除了印证商朝历史的可信之外，它对商朝历史的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比方说《周易》里的一句话“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在过去大家都把这个“鬼方”认为是“远方”，认为是有一个国君去讨伐远方的敌人，用了三年时间才胜利。但是结合甲骨文和其他的材料之后，大家认识到高宗就是商王武丁，而鬼方正好在甲骨文里头有记载，是武丁那时候有多次对鬼方发动战争。所以这样看起来的话“高宗伐鬼方”，实际上就是武丁当时对鬼方这个部落发动了长期的战争，所以三年克之。这些都是我们发现甲骨文后所获得的新的知识。

甲骨文里头的记载，有没有一些可以与之吻合的考古发现？我们说是有的，这个最重要的发现就是妇好墓，妇好墓是1976年的时候，安阳的考古工作者发现的一个很重要的墓葬，这个墓本身规模并不是特别大，但是它埋葬的死者是非常著名的人物，就是妇好。妇好这个人在史书里头并没有记载，但是在甲骨文里头有关于她的大量记载。这个人就是殷高宗武丁的配偶。我们从甲骨文里头看，里面提到妇好的地方有两百多次，从这些甲骨文记载可以看到，武丁对妇好是非常关心的，妇好有时候生病，武丁就要进行占卜，看她什么时候好。妇好有一次怀孕生孩子，武丁也是非常焦急，一再地卜问她是不是能够顺利产子。妇好这个名字在所有的文献里都没有提到，只有甲骨文里提到了，正好我们在1976年又发现了妇好的墓葬，这样的话就产生了甲骨文的内容和地下的考古发现完美对照的一个成功范例。所以妇好墓的发现一方面可以印证甲骨文的记载真实可靠，另一方面甲骨文也为我们对这个妇好墓的断代提供了真实可靠的证据。

（妇好）

这个妇好墓里头出土了大批精美的玉器、青铜器，还有象牙器等等大量精美的材料。刚出土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这个应该是在什么时代，商朝有早期、中期、晚期，到底是什么时期的呢？很多人就认为这么精美的文物，肯定是到了商朝后期的时候才能制作，才能达到这样的水平。但是结合它里头的铜器上的一些文字，提到了妇好，而这个妇好正好在甲骨文里面有记载，她正好就是武丁的配偶。通过这个，大家就可以把妇好墓的年代予以解决。过去把这个甲骨文中的妇好分成两个人，有一些写妇好名字的甲骨文，被认为是武丁时期，但是有一部分的妇好甲骨被认为是比较靠后的。这一次妇好墓发现之后，学者们再经过反思，认为那些妇好实际上就是属于武丁时期的妇好，是一个人，过去把甲骨文中的妇好分成两个人，这种做法实际上是有问题的，这个问题最关键的原因，是对甲骨文的分期断代的理论有缺陷。所以这个墓的发现又使得甲骨文研究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妇好墓玉器）

我们知道甲骨文在去年已经被列为世界记忆遗产，这又一次对于甲骨文的价值予以了充分的肯定。通过甲骨文和商朝出土的金文还有其他一些材料，我们对于商朝的了解，要远远比司马迁的时候丰富得多。但是对甲骨的研究也是非常的困难，因为甲骨本身是很容易破碎的，而且甲骨文里头还有很多的字不认识，也妨碍了我们对这些甲骨文内容的进一步研究，所以对甲骨的研究和认识还有很多的工作需要我们继续进行。

今天我们讲了甲骨文，我想给大家留一个话题，就是大家觉得甲骨文对于历史研究的价值在什么地方？它又有什么样的局限？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在评论区里头回复并参加讨论。小助手会选取优秀答案送上我们的文化小礼品，谢谢。好，我们今天就先讲到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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