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时间的智慧】谷雨：一杯谷前茶，暮春的诗意

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于丹，清明过去谷雨来了，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在暮春时节告诉我们季节要交替了，谷雨是二十四节气里的第六个节气，所谓春雨惊春清谷天，最后这个谷就是指谷雨，这是太阳到了黄经30度的时候，每年阳历4月20日或者21日就来临的节气，俗话说“清明断雪，谷雨断霜”，霜都不见了，寒潮天气基本上结束了。不过今年全国各地的寒潮，似乎也比较任性，我前两天在香港赶上了阴雨连绵，后来到了昆明也还是寒冷的不像一个春城，反而是北京在急剧的寒潮之后又迅速地回暖了。希望谷雨以后，老天爷能守点天时，不那么任性了。

其实过去农耕的时候靠天吃饭，一到了谷雨大家都信任回暖的气温是有利于谷物生长的，那就是“杨花落尽子规啼”的时候柳絮飘飘，牡丹吐蕊，樱桃开始熟了，这种暮春又是可以审美的，又是可以孕育希望的。

谷雨的来历传说很多，流传最广的，跟仓颉造字有关。仓颉是黄帝时候的左史官，也是道教中的文字之神，史书记载他观察星宿的运动趋势，鸟兽的足迹，按照这些会意、形声，创造出来文字，被中国后世尊为了造字圣人。当然咱们知道从图形变成文字符号，这是经过漫长的历史演变，肯定不是一个人造出来的。但是，远古先民有很多想象力，他们也愿意把这些功绩说成是一个神人给大家突然带来的惊喜。所以，大家就传说仓颉造字有功，光耀天古，泽被后世，感动了天帝，文字一出当时天雨粟。天下正遭饥荒的时候，所以天帝就命令天兵天将，打开天宫粮仓，下了一场大谷子雨，粟的这个粟就是指谷雨的谷子，万民得救，能够感动天地这么大的一个事。所以老百姓为了纪念这样一个日子，把它定为了谷雨。

谷雨这两个字想想蛮浪漫的哈，满天飘下来的谷子雨，天下往下虽然掉的不是馅饼，但是撒的都是粮食呀，这不就是原来农民想的最大的最美的梦嘛，二十四个节气之一的谷雨，听起来好像很务实，但是也有这么浪漫的传说。

《淮南子·本经训》里面记载，“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也就是说感天动地，所谓“惊天地，泣鬼神”。不管这个传说是真是假，我们现在能看见的这个节气，如约而至的，照样还是那些候鸟，还是那些植物。

谷雨三候，一候萍始生,二候鸣鸠拂其羽,三候戴任降于桑。

一侯萍始生,指什么呢？浮萍其实就是水草，因为它漂在水面上，跟水相平，所以后来谐音就被称为了草字头又加水的这个萍。谷雨，雨量增多了，所以浮萍就噌噌的见长，这小浮萍不仅是一味中药，而且也是中国人对人生社会的兴寄慨叹。文人墨客觉得这浮萍无根啊，就这么飘零着，不这就像人生一样嘛。所以杜甫才会说，“相看万里外，同是一浮萍”，我们人生走到哪里不就是像浮萍的相遇一样吗？王勃在他著名的《滕王阁序》里面慨叹，“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其实那个时候他过二十出头，就有这么深的人生慨叹。柳宗元感慨的是“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苹花不自由。”南宋最后想要守住江山的状元文天祥，也会告白天地说，“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沉浮雨打萍。”他写的是大江山的兴替呀。而同样天才的纳兰性德会说“浮萍飘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好一句我是人间惆怅客，这点惆怅年年浮萍生长的时候，都会袭上人心，看三候，不仅仅看见了物相，更重要的是看见了人心里面诗意的循环。

二候鸣鸠拂其羽。鸣鸠就是咱们通常说的布谷鸟。到了第二候的时候，布谷鸟开始梳理自己的羽毛了，开始叫着提醒人们，布谷，布谷，就是要播种谷子，要播种了。布谷鸟传说大家都知道，它有好多美丽的名字，子规，杜鹃，杜雨。其实说的就是古蜀国的国王望帝死后化为子规，所谓“望帝春心托杜鹃”，这是李商隐在《锦瑟》里面写的，“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它到底有什么不甘呢？大家经常说的精卫填海，小的鸟叼着石头啊，树枝啊，往大海里填，填也填不完，它啼明的心中的悲仇、恨，让它嘴角都一直淌着血，染红了遍山的杜鹃花。

这都是关于布谷鸟的传说，而且它也在提醒着外面的人，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春天远行的人都还记着自己可以归去的地方吗？所以大家想想美丽的诗词，往往来自于一些悲情的意象，刚才我们说的文天祥，他怎么能以自己的卓越担当得了大宋的坍塌呢，所以他也知道那样的山河破碎，他拦不住，所以他在《金陵驿》一里面也写下，“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如果有一天你看到那嘴角啼血的杜鹃鸟它飞回来了，那一定是我不甘的魂魄吧，我离开了江南路，但是我的魂魄会化为子规带血归来。所以这其实都是人心的托愿。所以你听那一声一声的子规啼叫，里面都有什么样的寓意呢？李白宣称见杜鹃华，他也会说“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又见杜鹃花。”在他看来子规鸟，杜鹃花这里面不是有着很深的默契吗？那样殷殷的颜色拿到不是它一种魂魄之间的相招吗？秦少游他眼中看见的他乡，他耳边听见的子规啼叫，又是别一番凄迷的滋味，“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一声一声不如归去，叫的太阳都斜了，叫的时光都老了，叫的几率上的独行客心都破碎了，但是人在天涯心在天涯，唯有这样的深深催促，但是人还回不去。如果说这样的天涯客子他的悲伤还是一己的忧愁，如果听一听辛弃疾的词篇，你就真的听见了他心中的悲怆，他在《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这首长篇词的下半阙说，“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念一念这样的词章，我们的心都会碰然而动，“谁共我，最明月。”你能懂得他最终的无奈吗？他听见的啼鸟是无情有恨的，不啼清泪长啼血，它声声化出的鲜血，都是它泪尽寄之以血，他心中也有着家国的悲愤吗？最后说二候布谷鸟开始啼鸣了，但是在这些诗章里我们能够体会到荡气回肠吗？所以说谷雨是个小节气，是因为今天我们都市生活里离它很远，说谷雨是个大节气，是因为谷雨时节能念的词章咱们说不完，如果你愿意去读一读，那你就静下来真的体会到了中国人的情怀旅程。

三侯戴圣鸟降于桑，戴胜是一种头顶上有毛，黄白斑纹的小鸟，它飞到黄河到长江流域的这一代，就经常栖息在农家的桑树和麻树中，谷雨前后，这戴胜鸟开始露面了，所以在桑林里面，老能够听见，看见戴胜鸟在桑枝上走一走，啪啪啄两下，嘴里面一声一声的，在那啄出声来，看着它呆头呆脑的样子也蛮有趣的，当然现在城里的孩子是看不见这么多的鸟了，也听不间这么多的啼鸣了。

植物和动物正在远离都市的生活，那都市还能不能够找到一些谷雨习俗？在谷雨节气这一天，有些乡村还有一些盛典，比如说陕西仓颉庙那是一定要举行传统庙会的，这个会期能够到一周，甚至十来天，年复一年，成千上万的人在这热热闹闹地祭祀着中国文字的诞生，扭秧歌呀，跑竹马呀，耍社火呀，敲锣打鼓演大戏呀，其实这都是朴素的农耕民族对自己文字符码的致敬。都市里面我们可怎么纪念谷雨呢，有一个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喝谷前茶呀，大家都说喝明前茶，其实明前的新茶嫩芽长出来的还少，再过半个月，到谷前的时候，就长得硬朗了，而那个茶气呢，也变得更浓沉，更刚劲，更清新。喝谷前茶，吃香椿芽，赏牡丹华这是暮春时节赏心乐事呀。

谷雨时候的春茶，又叫二春茶，古人曾经说清明太早，立夏太迟，谷雨前后其时适中，说这个时候喝的清茶是真去火的，甚至还是能明目的。我有时候就想起来中国人过去喝茶那种状态，你看我们读卢仝的《七碗茶歌》，“一碗喉吻润， 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 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 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 在何处？ 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这境界多美啊，从第一碗茶喝下去，嘴巴、嗓子滋润了，咱们都能体会的境界，到这第二碗茶，喝的心里头那个烦恼，郁闷都散净了，到第三碗茶，把自己的诗意全激发了，第四碗叶，微微出汗的时候，不痛快的事，顺着毛孔都飘没了，第五碗就喝的肌骨都轻盈了，第六碗喝到自己要像神仙了，第七碗不敢喝了，觉得这腋下是不是长翅膀了。所以呀，“无须魏帝一丸药,且尽卢仝七碗茶。”人间服什么仙丹呢，有好心情，能喝茶，喝出清甜来这就是最好的时光。谷前茶，不一定要论价钱，喝的是个心情。我不喜欢现在喝茶上茶馆都讲究个斗茶，哪一泡茶有多大的价格，请人好像才有面子，其实喝茶是个价值的事情，老百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东西不应该往上炒，喝的无非是人在暮春时节遇见天地清气，人归草木之间这么一段缘份。

刚才说春生万物，都是芽尖，炒香椿，伴香椿，也是这个时候舌尖上躲不过的一个美味。雨前香椿嫩如丝，醇厚美味。这时候也该出门看牡丹了，“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大伙儿都熟悉刘禹锡这首咏牡丹诗。牡丹花期在农历的三月，就是阳历4月谷雨时节，所以牡丹还有个小名，就叫谷雨花。民间也有个说法，叫“谷雨三朝看牡丹”，这个习俗都已经过了千年了，今天可能没有那么繁盛的花会了，但是我们的心情还在吗？菏泽，洛阳，彭州，谷雨时节还都有牡丹花会。我们就算不去远的地方，现在都市里面牡丹园也不少，我就在想，如果我们都能静静地喝一盏谷前茶，伴一道香椿，或者炒个香椿鸡蛋，然后我们再出门看一看牡丹花，读一读那些写布谷鸟的诗句，想一想萍水相逢，人们的寄寓，惜缘，感恩，知道这样的一个暮春好时节，花是美的，茶是新的，人的心情应该是开阔的，那咱们就真的不辜负谷雨这个大节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