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时间的智慧】清明：风情景明，慎终追远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魄。”到清明了，每年阳历的四月五六号，太阳到达黄经15度的时候，是清明节气，《月令七十二候集解》里面说“三月节,物至此时皆以结齐而清明矣。”《历书》里面也说，“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丁,为清明,时万物皆洁齐而清明,盖时当气清景明,万物皆显,因此得名。”清明，清明，风清景明，一切都是干干净净的。说起来二十四节气里清明最特殊，它是节日又是节气。一方面慎终追远，悼念祖先，那么肃穆，是个传统节日。另一方面，种瓜种豆皆在此时，它当然也是个节气。其实现在过的清明节里包含了三个节日，那就是上巳节，寒食节和清明节。

上巳节俗称三月三，是纪念黄帝的节日，老百姓说“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人在这一天洗涤身体，清洁心灵，在这样一个风清景明的时候，给自己一个春天的仪式。大家都熟悉《论语·侍坐》篇里面孔子理想中的生活：“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暮春的时节，清明已经到暮春了，阴历三月三，阳历已经进四月了，可以穿上单薄一点的春装，几个同学带上一帮孩子，大家在刚刚开化的沂水中洗个澡，清洁清洁自己，然后登上高高的舞雩台，让春风吹干自己披散的长发，一路唱着歌，踏着青回来，这样一个理想让孔子喟然长叹，“吾与点也。”

寒食节是冬至以后的105天，基本上会在清明的前一两天，这个节日是缅怀祖先的，禁火只吃寒食，现在大家普遍知道这个故事是从春秋时候晋国开始的，春秋五霸，晋国是很有实力的诸侯国，但是晋国经常发生内乱，晋献公的时候，他宠爱的骊姬就废掉了已立的太子申生，把自己的儿子奚奇立成了太子。另外两位公子夷吾和重耳看见申生的命运，就害怕自己受株连，就逃出去了。重耳一逃19年，到处流离失所，经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有一年在魏国的时候，连着饿了好几天，要不着饭还受人戏弄。他随身的忠臣介子推就只好到山背后咬咬牙，掏出刀来从自己大腿上割了一块肉，再踩点野菜，煮了盖肉汤给重耳吃。重耳知道真相以后，就想着以后如果自己要是富贵贤达了，一定得好好提携介子推这样能够舍己相报的一位忠义之臣。

19年的逃亡结束以后，公子重耳成为了春秋五霸霸主之一的晋文公，当时追随他流亡的人都得了封赏，但介子推隐居进了绵山，成了一个不识君禄的隐士。晋文公就派人赶紧招他受封，自己带着人马去寻访，绵山真是绵延数理，怎么都找不着。晋文公求人心切，就糊里糊涂听了小人之言，下令三面烧山，没想到这个熊熊大火一天两天，连续烧，就不见人出来，晋文公知道坏了，终于火熄之后，在一棵枯柳树底下发现了介子推母子的遗骨，被烧死了。晋文公就特别的悲伤，他把这个日子，介子推的忌日定为寒食节。在民俗中吃寒食，禁火。禁火后来也有了新的意味，把上一年传下来的火种全熄灭，等到过一两天清明的时候，重新转隧起火，新火起来叫做改火。诗人韦庄写过，“寒食花开千树雪，清明火出万家烟。”这就是寒食禁火，清明取火。上巳，寒食，清明各有其意，上巳是清洁身心的，寒食是禁火，冷食，祭墓的，而清明是种瓜种豆农耕的节气。到了唐代的时候，寒食节和清明节逐渐合而为一，到宋代的时候上巳节也合进来了，因为这三个节时间离得特别近，到了明清以后，上巳节几乎大家不提了，而寒食节也基本消亡了，逐渐逐渐大家就只记住了清明这个大日子，现在它已经是咱们的法定假日了。

清明三候是，一候桐始华，二候田鼠化为鹌，三候虹始见。桐是指白桐花，清远伊人的白桐花这个时候要开了。在中国人的理念中，梧桐是有着特别高洁的意义，又在这么一个风清景明，高洁的时节，《诗经》里面就说“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你想梧桐树迎着朝阳，长的舒朗高大，是为了引来金凤凰呀。所以庄子也曾经说过，“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高洁的鸟如果要休息一下，只栖息在梧桐树上，所以它是一种特别高贵的象征，很多植物在中国人的心中都是拟人化的，都是象征着品格的，何况梧桐木还是古人用来制琴的，“削桐为琴，绳丝为弦，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焉。”只有这种好木头，才能够传导天地之音，连烧焦的梧桐做好了琴，不都还能够成为著名的蔡邕的焦尾琴。

再过五天，据说田鼠能化为鹌鹑，其实鹌鹑是小鸟，田鼠怎么能够化鹌鹑呢，因为田鼠原来在农民眼里是祸害，咱们记得课本里面学过，《诗经》里面说“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大伙儿经常讨厌田鼠，到了清明的时候，地下的阳气动得很盛，外面的太阳越来越烈，就躲回洞里去了，喜欢阳气的小鸟出来了。阴气潜藏，阳气渐盛，中国人的想象力真丰富，田鼠看不着了，鹌鹑飞出来了，就说是田鼠变得。

第三侯虹始现。按古人的说法，阴阳二气在冲撞的时候才会出现彩虹，春天特别是暮春初夏的时候特别多，因为这个时候是纯阳纯阴都没到，“云薄漏日，日穿雨影则虹现。”春天的雨后，漂亮的彩虹挂在雨后的天空，这是让很多人期待不已的情景。清明三侯对应的花信是，一候是桐花，二候是麦花，三候是柳花，这三种花都不浓郁，也都不热闹，它是一种清清冷冷，象征一个大节日的来临。

清明真是一个意味含混，复杂，这样一个在人心上缭绕不去的日子，一方面，它充满了诗意，几乎所有中国的孩子小时候都背过杜牧的《清明》，还记得在我的孩子稍微长大一点，到3岁左右的时候，我老跟她说中国诗词诗词，她有一天说妈妈我知道诗，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是词呀。我跟她讲，我说你会背《清明》吗？她当时就奶声奶气的给我背了一遍七言绝句清明，我跟她说，妈妈再给你读一种新的断句节奏，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你听这不就是一首词了，所以孩子当时就蹦蹦跳跳地说，长长短短的，好好听啊。我说对呀，词本身就叫长短句，因为清明这个时节，这么念的话，会觉得心上缭绕了一层蒙蒙不去的雨意，这个时节是有淡淡清愁要托付给诗词的。贺铸《青玉案》里面说“若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你如果不知道这点春愁缭绕是什么样的形状，你去看看那一川的烟草，迷迷蒙蒙，满城的飞絮呀飞的连绵不止，还有那梅子雨淅淅沥沥。看见这三点东西，你还不知道人心上缭绕的拿点牵挂，那点忧伤吗？因为在这样的时候，我们有诗意，有感怀，但是我们还有肃穆庄重的祭奠。

在我小的时候，我们都是要戴着红领巾去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给英雄祭放花圈的，那个时候的花圈我们都是自己做的，所以从小我们做白纸花，一朵一朵，大概要做上课后的两三个小时，就是为了第二天清明节一定要去致敬。当然人长大了就知道生命里面有很多的死生别离，我的姥姥，我的爸爸，我的舅舅，我的叔叔，我身边的亲人渐渐地都远离了，其实我在这个时节总会想起来他们还健在的时候，爸爸带我去看的所有的那些花，以及姥姥在每一个节日节气带着我去串门，或者给别人家做点好吃的。想起这一切，真像纳兰性得说的，当时只道是平常，就在今年的春节后，清明前，我自己的硕士导师也去世了，他以91岁的高龄安详辞世，所以我在这个时节特别感慨，上一个节日，90岁，我还坐在他的家里跟他谈笑风生，就在此前的两三个月，我还在医院的病房里拉着他的手，能够听他跟我聊聊一些想家的话题，他一直在想他的山东老家，而现在我和他就隔着那一块墓碑了。其实年华渐长，人心中会越来越知道珍重，也就是说我们知道人生的所有聚散，都是这样在一个节气里面显示出它的意味，才会懂得当下的宽容和珍惜。

《论语·学尔》篇里面也是用曾子的话说过，“慎终追远，明德归厚。”意思就是说能够特别谨慎的办理父母的丧失，能够虔诚地祭祀远待的祖先，如果人人都把这个当回事，民风能归于醇厚，人们就有内心的自律，可以少做错事，因为只有孝顺仁爱的人才会合乎礼仪，办任何事情的时候有个敬畏。所以别小看清明的扫墓，上坟，这也是我们慎终追远，凭吊的仪式，而且也是让我们在这些先人面前问问自己，能不能够做到不愧祖先。所以在这样一个节日里，有诗意在心头弥漫，有肃穆和缅怀延伸到我们的行为之中，这是不是一个重要的节日。现在我们清明放一天假，再加上两天的周末，可以有三天了，我还是想跟大家说，别只是把节日过成了假日，除了我们的休息以外，这还真是一个真正的节日，我们能过出节日的意味吗？大家清明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