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城市回到农村,从电脑前走进乡野,当“逃离北上广”从笑谈变成现实,乡村生活真能治愈一个人的精神内耗吗?
唐影,一个典型“靠读书改变命运”的90后四川女孩,大学毕业后成为“北漂”,在北京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地产公司设计师,月薪两三万元,但她在北漂第十个年头毅然辞职,回到四川乡下老家卖腊味。
辞职后,她曾因“退出600多个微信工作群”登上热搜。如今,她的微信上只有两个总人数不到400人的工作群,但随之而来,回乡一年的收入差不多也只是她北漂时几个月的工资。
她坦言,当时的自己并没有能力接住这波“泼天流量”,裸辞回乡创业的决定也没有提前规划,一切都是回家后才慢慢摸索的。她说,现在的生活简单随性,是自己能接受的生活状态。
十年北漂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工作机器”
1990年出生的唐影,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父母在外打工,跟爷爷奶奶生活,她学习优异,被家人寄予“靠读书改变命运”的厚望。
2014年,唐影从西安一所重点大学毕业后,选择了“北漂”。她先是应聘到一家服装公司做店铺设计师,之后跳槽到一家外企做项目管理。2018年,她辞职去了澳大利亚,在墨尔本租下一栋房子,简单改造成客栈后当“二房东”。大半年过去,她又回国重新成为“北漂”。
唐影在北京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在一家知名地产公司做设计师,月薪3万元。她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每天坐在电脑前画设计图、跑工地“吃灰尘”……因居所离公司远,每天单程通勤就要两个半小时,晚上十一二点回家是常态。
各行各业竞争都很激烈,唐影所在的公司也不例外。她在公司主要负责审核图纸,每个店铺装修都会建一个群,有的是品牌方建群,有的是公司人员建群,工作两年,微信里共有600多个工作群,时不时标记未读消息的小红点总让她感到焦虑。
曾经,她因长期用电脑患上严重的颈椎病,颈椎压迫神经导致胳膊麻木,不得不进行手术治疗。直到2022年底的一次体检,让她对生活产生怀疑,年纪轻轻就出现心血管方面多个指标不正常,医院主动打来电话提醒她要注意作息规律,避免长期熬夜。
盯着体检报告上的异常指标,她突然发现自己每天都过得好累,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但这样的生活是自己想要的吗?十年北漂,让唐影觉得工作压力使自己变得像一个机器人,失去了思想和灵魂。
回乡创业
一年卖出四五千斤腊味收回成本
虽然动了辞职的念头,但唐影顾虑丈夫在北京刚创业,生意还不稳定,夫妻俩总要有一个人收入相对稳定。辞职一事便推迟到2023年4月。
事实上,当33岁的唐影辞职回乡的时候,她已有一定优势。
她的老家在四川南充高坪区石圭镇乡下,父母每年冬天都要熏制腊肉,刚到北京上班时,她会带腊肉、香肠、排骨跟同事分享,没想到同事们吃了后主动提出要订购,她只好让父母在老家再多熏制些腊肉寄给同事。父母熏制的腊味在唐影的朋友圈越传越广,有同事又将其推荐给自己的熟人朋友订购,甚至让美食博主来带货,最多时唐影父母一年要熏制上千斤的腊味。
就这样,父母熏制腊味的手艺,无形中铺就了唐影辞职归乡的后路。
当她提出辞职创业的想法时,家人没有过多反对,在村里生活了一辈子的爷爷奶奶得知在北京的孙女要回村,也只是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我们不支持又能咋办?”
唐影说自己不是一个喜欢提前规划生活的人,包括辞职回乡也没有提前规划,回村后才一步步摸索。等她回来后,父亲帮她在院子里建了一百平方米的加工作坊,制作熏制腊肉的炉子,还买了存猪肉的冰柜、绞肉机、灌肠机。熏制腊肉的时节,她和父母早上四五点就去城里的市场选购好肉,买回来经过腌制、清洗、风干、熏制等工序,一块新鲜猪肉变成美味的腊肉,前后需要二十多天。
腊肉的制作加工由父母完成,唐影主要负责订单销售以及售后工作。她说,自己对创业这件事并不冒进,心态一直很好,她没有开通电商平台,客户主要靠朋友圈的前同事和熟人朋友,也没遭遇什么大的挫折,生意既没有爆火,也没遭遇家人担心的爆冷,一切都在可接受范围之类。
其实,唐影最初的创业想法很简单,就在朋友圈卖父母熏制的腊味。但她渐渐发现,村里的土鸡、土鸭、菜籽油等也很受客户欢迎。一年下来,她靠着朋友圈卖出了四五千斤腊肉、香肠、排骨等各类腊味,还有其他农副产品,基本上收回了前期成本。
唐影说,小时候家里经济条件不好,自己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走出山村,北漂十年后又突然辞职回村,村里很多人替她感到可惜,好在家人都理解和支持。
除了面对外界的看法和压力,对于辞职回乡追求“田园梦”的人们而言,还要过自己这一关。
刚刚回乡的唐影就感受过那种突然抽离大城市带来的孤独和落差。
唐影以前在老家上学的同学现在大多在外地,固定的同龄朋友就那么几个,村里基本都是老人,很多时候她都在家里陪着爷爷奶奶。而在北京,她虽然觉得工作压力大,但闲下来就会跟朋友相约去爬山、露营、聚会。
回来后,她看到年轻人的娱乐活动总少不了打牌、喝酒。唐影很少去参加老家年轻人的这些活动,没事宅在家里,生意淡季就去北京帮丈夫打理露营生意。
另一方面,回乡和留在大城市带来的收入落差,是对裸辞返乡者最显性的打击。唐影回乡一年的收入差不多只是她北漂时几个月的工资。
不过,这在她的预料之中,心里很坦然,因为她当时裸辞时,丈夫创业已比较稳定,这让自己没有经济上的后顾之忧。
作为过来人:
乡村也不一定就是想象中的世外桃源
回乡之后,唐影第一次感受到工作以来从未有过的那种轻松感。
她很快适应了在这块从小长大的土地上的生活。村里人不多,生活、社交都简单纯粹,作息规律,早上可以睡到八九点,不用上班打卡,不用挤早晚高峰,有时间就跟奶奶去赶集,烧柴火灶做洋芋腊肉饭。
以往的工作压力也消失了,微信上只有两个总人数不到400人的工作群,都是找她订购过香肠、腊肉的熟人朋友,群里少有人闲聊,更多时候是她自己去群里发一下商品信息,也不用等大家回复“收到”,有意愿的客户直接私信她下单就好。
当然,她也不用每天都待在村里,家里在南充城里有房,一周集中忙上两三天,有时送货进城就暂住在城里,有事又回村里待着。
她尝试像一些乡村主播一样,拿起手机简单记录回乡日常,没有专业团队,拍摄剪辑都由她一人完成,爷爷、奶奶是出镜最多的人物,短视频账号更新了40多条视频但反响平平。倒是她辞职几个月后更新的一条“离职后退出600多个微信工作群”的视频让她登上热搜,她觉得这是引起了很多同龄人的共鸣。
只是,那次短暂的热搜经历并没有给她带来涨粉的红利,她也说以自己当时的能力接不住这波“泼天流量”。不过,还是有人通过此事知道了她,还专门找她买过腊肉。
有时,有朋友聊起她现在的生活会投来羡慕的眼光。但唐影以过来人的身份说,裸辞归乡真的难年入百万元,乡村也不一定就是想象中的世外桃源,也许有的人裸辞回归田园,才发现自己回来了其实什么都做不了,田园没有治愈你的精神内耗,反而收入上的落差会让你更迷茫。
她的老家位于一座名叫玛瑙山的半山腰,兰海高速从山脚穿隧道而过,山里盛产柑橘。这个时节,满山都是黄澄澄的柑橘:爱媛果冻橙、耙耙柑、脐橙、红橘,还有当地有名的“酸柑”。唐影奶奶说,“酸柑”皮薄、水分足,每年立冬后,村民就要开始采摘,因刚从树上摘下的“酸柑”酸涩难以入口,必须在地窖中搁置一段时间后才好吃,往往到第二年八九月份,市场上仍有“酸柑”销售。
回村的唐影发现,因本地市场饱和,村民们常为“酸柑”销路发愁。去年,她通过朋友圈不仅卖完自家一千多斤“酸柑”,还帮村民卖出几千斤,唐影也成为村民口中的“能干女子”。
前不久,唐影去办好了入驻电商平台的相关手续,找到一位好友合伙,两人准备大干一场。唐影租下村里早已废弃的水果站库房,并将其中一个房间布置成直播室。她带记者走上玛瑙山的一个山头,这里分布着村里过去建好的上百口地窖,她打算把这些地窖清理出来,用来囤积村民种植的“酸柑”,她说想让玛瑙山的“酸柑”通过自己的电商平台走得更远。她还和朋友商量把视频账号做起来,用镜头记录乡村传统手艺,比如乡厨手艺、奶奶纳的千针底、醪糟酒曲制作等。
她在社交平台上写道:90后女生,北漂第10年决定从大厂裸辞,想追寻内心,过让自己觉得舒服的生活。
回乡一年,唐影说现在的生活状态是自己能接受的。对于未来,她并没有具体规划,她想怎么也要待三四年,再看看裸辞归乡的创业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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