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武汉天河机场“空中交警”兰天：全神贯注发布指令，每工作2小时就休30分钟

10月20日是国际空管日，这一天旨在庆祝和表彰全球空中交通管制员及其团队在确保航空安全、促进航班顺畅运行方面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据统计，全球每天有超过10万架次的航班起降，这些航班的安全运行离不开空中交通管制员的专业指导。

在武汉天河机场坐落着一座高115米全国最高塔台，它属于民航湖北空管分局。这里一线持话筒的管制员有234人，他们一天要指挥600多架次起飞和降落的飞机、2000多架次空中飞越的飞机，风雨无阻。

他们通过雷达、卫星等高科技手段监控飞机的飞行状态，指挥飞机按照预定航线、速度和高度飞行，避免发生碰撞事故，确保每一架飞机都能安全到达目的地。此外，在遇到恶劣天气、机械故障等突发情况时，空中交通管制员需要迅速作出反应，提供应急处理方案，最大限度地保障人员和财产安全。

九派新闻联系到其中一位进近管制员兰天。作为一位非本专业的毕业生，她怀揣着强烈的好奇心进入了这个行业。

“最开始在网上了解到这个职业是‘空中交警’，我觉得好厉害，能同时指挥十几个飞行员，让他们听我的话。”兰天说，但从业后才发现，空管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光鲜亮丽，忙的时候同时指挥十余架飞机，这就相当于有千百条生命在自己手上，更多时候会觉得忐忑和紧张。

兰天其人。图/九派新闻

【1】电气工程毕业，成为空中管制员

九派新闻：你大学学习的是空管相关专业吗？

兰天：我是武汉工程大学电气工程专业毕业的，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般会去往国家电网这样的单位，或者华为等大厂。

九派新闻：怎么会选择和专业跨度这么大的工作？

兰天：得知有这个招聘岗位前，我一直在准备考研，从未了解过这个行业，也不知道管制员是干什么的，更没有想过会从事这个职业。有一天刷朋友圈看到这个招聘启事，就想着报名试试，结果刚好就面试成功了。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的名字，用人单位觉得比较契合。恰好当时考研分数差了一点，也不太想去调剂。对这个工作也比较感兴趣，就来了。

九派新闻：花了多长时间准备空管专业知识的学习？

兰天：我一开始对这个行业一无所知，上网了解到管制员就是“空中交警”。以前我坐飞机时就会思考，天上又没有路线，飞机是怎么飞的？后来我从事了这项工作才发现，原来是这样的。从我见习开始，到全席位放单，一共经历了三年。2018年我参加了委培，在民航飞行学院学习了一年，用一年时间学习他们本专业大学四年需要学习的所有理论课程。随后去郑州参加了初始培训，学习标准的工作流程。

九派新闻：从事这份工作后，有什么新的了解？

兰天：网上给出的职业解释可能是比较光鲜亮丽的，感觉指挥飞机好厉害，能让飞行员听自己的。但是真正从事这项工作，坐在席位上发话时，会发现这背后其实有很多艰辛、不容易的地方，并没有那种非常爽的感觉，反而会觉得忐忑和紧张。民航有句话是，安全是我们的底线。毕竟一架飞机上100多号人，同时手上可能指挥有十几架飞机，这就相当于有千百条生命在自己手上，所以也会自我要求更加严格，每个指令发布前都要非常谨慎地查看清楚旁边有没有冲突。

【2】上限是同时指挥上十架飞机

九派新闻：一天的工作是怎样的？

兰天：我们是上两天班休息两天，身边人得知我的工作作息后，都会觉得很羡慕。但实际上，如果是A班，那么早上7时50分就要开始开班前讲评会，了解当前整个运行态势、当天气象等，然后再去接班，一直到晚上9时30分，中间每两个小时可以休息半个小时。B班则是上午9时50分到单位，一直到晚上7时30分可以休息，9时30分再继续接班，一直上到凌晨3时30分。下班时间比较晚，到家后基本没有什么时间去处理其他事情，我可能下班后就只想倒头大睡。

九派新闻：你目前负责哪个管制区？

兰天：管制员分为3种，塔台管制员、区调管制员，进近管制员。大家的工作都是承上启下的。我是进近管制员，主要负责指挥飞机起飞、滑跑、升空，到发放餐食中间这段时间，即飞机爬升阶段。塔台管制员负责飞机起降工作，指挥飞机进跑道，发送起飞许可等。飞机上升到一定高度，进入航路后，指挥工作会转接给区调管制员。塔台管制员可以看见飞机，但是对于进近管制员和区调管制员来说，飞机就只是屏幕上的一个小圈圈。我们通过雷达屏幕去追踪飞机位置、航向、高度及速度。起飞到进入航路中间有一个飞行程序，飞机联系我们后，我们会先发送离场程序，给予飞机高度指令，指挥飞机上升到一定高度。

工作中的兰天。图/九派新闻

九派新闻：平时一般同时接管多少架飞机？

兰天：少的时候只有一两架飞机，最多十来架。因为进近管制员负责飞机进场离场阶段，需要频繁发布指挥飞机上升或下降的指令，所以每个人精力的上限可能就是十架左右。之前有研究表明，人全神贯注在一件事情上的时间如果超过25分钟，精力就会开始涣散，所以我们的规章也有安排每上2个小时，就要休息半个小时。但是区调管制员手里同时接管的飞机数量会更多，因为在巡航阶段，飞机没有上升和下架的需求，只需要保持一定高度飞行，机组一般情况下不用跟管制员进行通话。

九派新闻：你是如何做到一心多用，同时接管这么多架飞机的？

兰天：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这是一个必须一心多用的职业。但是我们有一个闭环，给飞机发送指令后，飞机需要复诵指令，随后管制员再检查飞机是否执行指令。但是你怎么在给一架飞机发送指令，对方复诵结束，再接着给另一架飞机发送指令后，能转回头再看前一架飞机是否执行了指令。这也是我们行业常说的术语“雷达扫视”，这是管制员的基本功，可以通过模拟机的训练来让自身的雷达扫视能力不断提高。虽然有时手里一架正在接管的飞机也没有，但是也不能分神，需要一直紧盯雷达屏幕。

【3】第一次上席位时紧张到说不出话

九派新闻：可以形容一下空中管制员的工作吗？

兰天：对于进近管制员来说，可能就像给你一堆很乱的东西，让你排列前后顺序，并且要排列得非常有序，让飞机保持均匀的间隔落地。飞机从四面八方过来，假如每两分钟落一架飞机，该把哪架飞机排在前面，让它们加入到一条线当中，而不浪费间隔，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提升飞行效率。有时遇到雷雨天气，可能会有流控或延误的情况，我们就会想办法如何减少飞机延误。

九派新闻：你们一般会有几位空中管制员同时合作？

兰天：天河机场目前开放了四个进近管制区，每个区分配2位管制员，一位主班管制员和一位副班管制员。主班管制员负责对空指挥，给飞机发送指令。副班管制员则负责协调移交飞机，即跟外单位协调某架飞机的移交高度。

九派新闻：还记得你第一次坐到这个席位上的感觉吗？

兰天：当时比较搞笑。因为当时我们是先做完初始培训的模拟机训练，经过考核后才能上席位见习。我见习的第一天，刚好我师父是领班主任，不在主班对空指挥的席位上，所以也不能带我上那个席位，就让我在领班席位上帮忙接电话。我拿起第一个电话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方说了一堆，我什么都没有记住，也不知道如何回复对方。我师父就问我，平常模拟机培训时没有做过协调通话这些吗？可能平常学过这些东西，但是第一次坐在那个地方的时候，还是会脑子一蒙。

九派新闻：花了多长时间克服这个问题？

兰天：其实就是熟能生巧，多打几次电话，记不下来就拿笔写下来，一两个月就自然而然适应了。

【4】工作后开始理解航班延误

九派新闻：平常经常要面对一些突发情况吗？如旅客生病等。

兰天：我上班时遇到过两次，有一次是飞机上有孕妇，还有一次是飞机上有一位心脏病病人。一般来说，如果病人情况比较严重，机组一般会选择大速度直发目的地机场或者就近备降，我们一般会询问机组需求，例如落地后需不需要救护车等，然后立即和相关单位进行协调，便于飞机落地后，病人能第一时间得到救治。

作为主班管制员，当收到空中有飞机报告有病人要申请直飞时，要及时监控飞机流量，因为此前飞机顺序都是规划好的，如果一架飞机出现特殊情况，其余飞机就要为其让路，可能出现延误。但一般情况下，其余机组知道其他飞机有这样的紧急情况，都比较乐意去帮助。

但是有时天上情况比较复杂的话，这种延误会非常占用精力，因为引导飞机的过程中可能会存在一些潜在的冲突，所以我们会尽量为这些有特殊情况的飞机开辟绿色通道，让他们尽快落地。

九派新闻：第三跑道试飞时，空管需要做什么？

兰天：在试飞前还有一个校飞的过程，对导航设备、助航设施进行校飞，这个时间比较长，校飞的飞机一直在凌晨5时至早上9时运行，我们需要在早高峰时期，保证校飞飞机的科目完成和进离场飞机的运行效率。在试飞前，我们还会提前一天组织人进行学习，给出一个保证方案。

九派新闻：网上有段子称，如果一个空管放了你鸽子，那他可能是在考试、准备考试、培训、复训、强化培训等等，是这样吗？

兰天：是这样的，因为我前两天刚放了我朋友鸽子，就是因为临时有一场模拟机培训。复训是我们每个月的固定科目，主要包含航空器特殊情况处置方面训练、季节性运行特点等，例如夏季会训练雷雨绕飞，冬季会训练大雾等低能见度天气下的飞行。

九派新闻：工作这么多年后，你有什么变化？

兰天：我工作6年了，从事这个职业前，我遇到流控或飞机延误的情况，也会抱怨。但现在，我明白了这是有原因的，飞机不会无缘无故延误，就觉得可以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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