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员的妻子和丈夫相隔有多远丨两两相望

【前话】娇柔清秀的阿蘅长发及腰，黑色的毛衣扎在牛仔裤里，笑容恬淡隐忍。她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神情疲惫，她说，结婚8年了，两个人总是这样一半是海水、一半是陆地的，每次分离就是一年多时间，在那几乎没有情感和思想交流的日子里，我盼着他回来，好不容易把他盼回来了，海上和岸上的差距却又让我们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

说到这些，阿蘅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迷惘地看着我，像是在问我又仿佛是在问她自己的内心，她说，与丈夫分开这么久了，按理总会有些想念吧，但我近来却一直分不清，我到底是在想念那个不知此刻漂在哪里、一点也帮不上我的海员丈夫呢，还是在向往那种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朝朝暮暮的生活？长期一个人的生活，很容易使我忘记了我是一个有丈夫的女子。这样的日子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到多久。

一

认识我先生的时候，我刚从大学毕业，那时他正在天津家中休假，也许是我幼年父母就离异的缘故吧，他的细腻和温情格外让我心动。虽然身边有不少朋友提醒我说嫁给海员会离多聚少，但那时的我都不以为然，甚至觉得这些说法很俗，我想，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时我真的以为那种两地相思的爱情更加浪漫和值得回味。

开始尝到做海员妻子的苦头，是在结婚之后。婚后两个月，他出海了，一去就要一年多时间。你知道他刚走的时候，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竟是惧怕。

我惧怕那些一个人的夜晚、惧怕这个空旷的屋子。那时报纸上总报道有人入室抢劫，那些一个人的夜晚真是把我吓住了。每天下班回到家里，我的心就提了起来，我必须手中拿根棍子把家里仔细检查一遍心里才能踏实；晚上睡觉前，我更是如临大敌，卧室门紧锁，枕下放着菜刀，枕边放着电话，随时准备打110呼救，夜里哪怕家具发出的些微声响，都让我心惊肉跳。我常常半宿睡不着觉，睡不着时，我就有意识去想先生转移注意力，但回忆先生并不能使我获得勇气和踏实。

那一次离别时，两个人感情正浓，在一个人的生活中，我感受最多的大概要是寂寞和孤单。那是一种被人宠惯了、呵护惯了却突然失去了依靠的孤单。

有时晚上下班前听女同事给老公打电话说自己什么时候回去晚上吃什么，都能让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我都不知道我的先生漂在哪片海域了，谁关心我几点下班晚上做什么饭呢？家里永远只有我自己。看着别人家夫妻俩一起说笑，一起散步，我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受。遇到工作生活中什么高兴的或不开心的事情时，想讲给先生听，但握着电话，却不知道该拨往哪里。在信中告诉他吧，那和写日记也没什么分别，反正等他的回信抵达时我的心情早已转换，所以后来也就很少在信中对他说起自己的酸甜苦辣。

孤寂中我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排遣的办法，那就是到外面上夜大学。紧张的工作和学习，把我的每一天都填得满满的，离别的日子变得好过了一些。

二

一年半的离别时间好不容易熬过去了，丈夫回来了，但小别胜新婚的情感蜜月过后，我却沮丧地发现，一年半时间里一直面对着茫茫大海的丈夫，与岸上的世界隔离得实在太久了，他与我所生活的飞速变化的世界好像完全脱节了。

我们之间的交流也同样出现了脱节，在这一年多时间里，我生活中所发生的那些点点滴滴的事情沉淀成了一段不算短的心路历程，他对此几乎一无所知，而对他这一年里所经历的事情，我也同样近乎一无所知。相聚后，毕竟好多人和事都已事过境迁，让人也懒得谈起。我们至少在分别的日子里没能分享对方的喜悦或者苦痛。

我觉得他落伍于我们周围的生活了，他好像还生活在一年前的社会环境里，我们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出现了分歧。当得知在他离家期间我到夜大学习计算机时，他很不赞成，他认为我有一份很好的工作，没必要工作之余还出去折腾，不如早日生个孩子，等他走后，也好做个伴儿——他意识不到在这个飞速变化的社会里，一个人必须不断充电才能免遭社会大潮的淘汰，他看不到我所面临的生存危机。

大概是当海员把人当懒散了吧，他在家休假的那一年里，过得百无聊赖。我一直很希望他外出去上培训班，或者在家看看书，为将来长期回到地上工作做些知识上和观念上的准备——他现在是离开船什么也不会做，但人不能总出海吧，尤其上了岁数，想出海也不符条件了，不如早做打算。但他不听，白天在家看电视，晚上如果我有课的时候，他就外出找人搓麻将或喝酒。他说他现在趁年轻多上船挣一些钱，以后回到地上，实在不会干别的就开个出租车。我们之间开始有了争执、有了失望，彼此的心有了隔阂。好在不等我们的吵架升级，先生又出海了。

丈夫走后，我又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家里连一个可以吵架的人都没有了，双休日或节假日时，我一个人呆在家里，如果没有电话，我常常几天都不说一句话。一年又一年，几年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与丈夫一个海里、一个地上的分离状态，空间和时间的阻隔使彼此的关系变得不那么相互依赖，事实上我想依赖也依赖不上，家庭生活中，难免会遇到灯坏了、水管漏了这样的事，那时我就犯了难，只好去麻烦好心的邻居。夫妻间彼此照顾更是谈不上，有一次夜里，我肚子疼得厉害，不得已打了120，到医院一检查，是急性阑尾炎，医生说家属呢，让他赶紧来签字手术，我说我也不知他现在漂到哪里去了，还是我自己签吧。

那次住院还是我的一位要好的女友照顾我的，真的，我和没有丈夫的女人有什么区别。要说区别也是有的，那就是独身的女子还可以找一个人与自己朝夕相处、恩恩爱爱，我要是这样做，就会被看作作风不正、行为不检。

长期一个人的生活，使我遇事变得坚强独立，也很容易使我忘记我是个有丈夫的女人。如果说我至今依然忠于丈夫，不如说我是在忠于自己的情感。

8年的单身生活里，也有太多的诱惑，眼看着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青春和生命在一天天流逝，我每天不得不像个中性人似的活着，心里的那种悲哀和自怜无法言说。有一句诗说：“爱我，趁青春年少。”我却一天天在没有情爱抚慰的日子里兀自变老。

日子是一天天过的，我的生命和生活不能因为丈夫长期不在身边，就能停下来，我渴望有一个我喜欢的男人能好好来疼爱我，不管那人是不是我的先生。但我的婚姻虽然帮不上我的忙，却拴着我，使我不能不遵守已婚女人的规矩，让你无法真正做到为自己而活。

你知道，在一般人眼里，是怎么看我们这样年轻的留守女士的吗？我有一位年轻的同事去援藏，单位让人到他家中给他妻子送样东西，结果哪个年轻男同事都不愿意去，其中一个男同事暧昧地笑着说：“谁敢单独去呀，他老婆空房守得久了，一有年轻男人到她家去，那眼神就直钩钩的。”这件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害怕别人背后也会这样看我、议论我。

我的身边有些很不错的男士喜欢我，他们的喜欢我虽然没有接受，但我仍然感激他们，他们让我感到了我的生命依然鲜活，但我总是忍不住要怀疑这些喜欢我的男人是不是也认为寂寞孤单的我更容易被诱惑、被打动。我也曾遇到过一个让我很动心的男士，那是我一位女友的丈夫，也许是我正处在情感的沙漠中吧，我对那来自我欣赏的男士的关心，格外敏感和珍惜。

一天，他说他要到北京去开两天会，问我是否愿意去北京玩玩。我十分清楚去北京旅游会发生些什么，但我还是将我最喜欢的睡裙装在包里就上路了。我觉得我喜欢这个人，我不想让自己的生命在年复一年的等待中枯萎。

但我最终还是在最后的关头丧失了勇气。不是因为道德的约束，而是因为心底的那一份尊严，我确定不了这个一向很疼老婆的男人到底是真的爱我，还是像一些花心男子那样以为我正闺中寂寞。在去北京的火车上，我总怀疑他好像认定长期独守空房的我不会拒绝与同行，这让我觉得屈辱。因此我到北京后，没有与他会合就又回到天津后，从此与他疏远成了路人。

三

先生这一次上船走的时候是春节前夕，今年夏天，远洋公司通知我，说先生所在的那条船在大连卸货会停留两个小时，公司将安排海嫂们前去大连相会。当时我手头的工作正在紧张阶段，我还是请假随公司去了大连，这条船上所有的海员妻子都去了。我们这些海员家属是提前一天到的，被安排在一个港口附近的一家宾馆里。

转天下午一点多钟，丈夫他们的远洋轮驶进了大连港，那真是很激动的一刻，岸上的妻子们在招手，船上的丈夫们在招手，但是卸货工作却进行得不顺，船上的丈夫和岸上的妻子只能遥遥相望。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飞速滑过，10 分钟过去了，20 分钟过去了，半小时过去了，船上的货依然卸不完。岸上的人和船上的人的心都骚动起来。

在船离港的时间只剩下40分钟时，我终于看到了分别半年的丈夫，我们相拥着奔向公司早已备好的通往宾馆的客车的。

进了房间，我们几乎是争分夺秒地拥抱在一起，顾不得长时间不见的陌生感，也忽略了我酝酿了多天的情调，那些准备出演给他一个人看的服装秀，也全都省略了。一切都还原成了最原始的东西。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40分钟的相会，所有的热烈和柔情都是为了慰藉和抵抗马上就要来临的长达一年的离别。

    一切都是匆忙的，匆忙得都没有时间好好看一看分离了很久的伴侣。40分钟眨眼工夫就到了，离别的那一刻，我的泪水和先生的泪水流在一起。先生他们的船开走了，几个小时后我们也踏上了回津的旅途。回来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不少人在流泪，车上都是沉默的女人。

这就是我一路晕车、冒着酷暑、长途跋涉换来的夫妻相聚吗？没有精神的交流，有的，更像是一场苦涩的男欢女爱。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在苦闷中过去了，生命中美好的8年时光就这样远失去了，离多聚少的生活、和相聚时思想观念上的差距，都使我与丈夫之间的感情变得模糊不清。

自嫁给海员8年来，苦闷寂寞的我成了单位里最爱学习的人。我学了计算机，又学了英语，还学了会计，但我的心里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充实、变得快乐。虽然明知道一个人带孩子会太苦、太难，我还是决定等先生下次回国后，生一个孩子陪我一起度过这些孤寂的岁月。我不知道孩子到底能不能成为支撑我走下去的理由。

我现在终于知道一个海员的妻子离幸福有多远了，那距离真的是一半是海水，一半是陆地。

【后话】很早以前，世界航海工就给出了一份这样的数据，在全球的海员群体中，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正在面临婚姻危机，并呼吁社会对于海员家庭进行保护。

很多人选择了海员这个行业，但是海员一走就是一年。如何经营好这样的婚姻，是摆在很多海员海嫂面前的一道难题。

但相爱的人，珍惜这份婚姻的人，总能找到自己的办法，跨越千山万水，紧紧把爱人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