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的屋檐下丨以爱相守

我的祖父，有两个儿子，我的父母，倒有两对儿女，但命运一样，最终都过着空巢的晚年。而我自己，在儿子上大学后，也同样进入了中年空巢的行列。空巢现象是不是人类社会发展、进步的必然？

四十几年前，我的祖父，放飞了他的两个儿子。尤其在50岁上祖母去世后，他孤寂的身影，每日在绿荫掩盖的四合院里穿梭，寂寞而骄傲地空守余年。祖父离休后，父亲一直想把他接到城里生活，但每次住不了几天祖父就要回去，他说：“叶落归根。老家有很多熟悉的亲友。”

 新的轮回发生在二十几年后，我考上大学离家读书。母亲在送我时，哭得满脸是泪。邻居都劝她，孩子考上大学是喜事呀，别人高兴都来不及！那是我第一次离开父母，后来我们姐弟四个相继去外地读书、工作，也不过10年时间，曾经热闹的家里，就只留下父母开始重复祖父的生活。天气预报成了父母必看的节目，四个城市气候不同，常常是大丫头那里天晴了，小儿子那里却要下雨了。

时间到了2008年，又一个轮回再次启动。

9月1日送儿子去清华报到，次日他要去昌平军训。微笑着和儿子告别，我说，快走吧，把自己照顾好。说完，笑笑，招招手，转身离去。走出几步，我扭过头来，正看见儿子乐呵呵地奔跑入队列，突然就想到了一个词——远走高飞。这个曾经事无巨细都得让我操心到心烦的小东西，正在飞离我的怀抱我的视线。那一刻的滋味，欣慰而又感伤，还有失落。

我们从此成了无数中年空巢家庭中的一员了。

盼孩子长大，我们盼了多少年啊——从嗷嗷待哺时的三天两头生病，从每天的接送和照料，从孩子的叛逆、散漫到沉迷电子游戏……带大一个孩子，真是一场漫长的战争！

终于，梦想成真了。终于解放了，我却不适应了。  除了空巢的不适应，更有对儿子的担忧和牵挂。——儿子能顺利完成繁重的学业吗？会处理好同学关系吗？能管住自己不玩游戏吗？知道担忧没用，但还是忍不住焦虑。

像我的母亲一样，我如今生活中一项必不可少的内容就是看天气预报。当年，我们每次离家返校时，母亲总是流着泪在后面相送。“妈妈怎么那么脆弱呢！”弟妹们曾不止一次这样不解地对我说。二十几年后，终于轮到我脆弱了。我在电话中对母亲说，那种感觉，就是在空荡荡的家里，觉得小鸟从此飞走了，巢空了。母亲听了，幽幽地说，大丫头现在终于能理解我和你爸当年的心情了。听母亲的口气，好像等这个理解已等了很多年。

 经由儿子的飞走，我进一步读懂了曾经努力培养出两个儿子走出乡村的祖父，读懂了努力托举四个孩子去改变命运的父亲和母亲。祖父已经过世十几年了，父亲也已去世几个春秋，他们都是传统意义上的长者，很少对儿孙说出他们的牵念，更不会对人提起他们守在空巢中的寂寞、无奈和心酸。

  “人老了，一个人在家，最怕的就是生病。”祖父的这句话言犹在耳。祖父在世时，我每次去探望他，临别时他总是伤感地说，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面了。1997年春节向祖父辞行后，寒风里，竟意外地看到祖父坐在我们必经的桥头看书。那一幕竟是永诀。几个月后祖父去世时，他最疼爱的儿孙，我的父亲和四个孙子孙女，无一守在跟前。无法推想祖父临终时的感受了。

母亲做空草也已经有二十几个年头了，尤其在父亲去世之后，空荡荡的巢里，她就像秋后果实落尽的一株老树孤寂地守候在那里，开始重蹈祖父那骄傲、寂寞而苍凉的晚年生活——牵挂和想念的不只是自己身上摘走的果子，还有果子的果子。分居四个城市的我们姐弟，开始接母亲轮流居住，失去伴侣继而失去家园的母亲，由此开始了处处有家处处客的生活。

我知道，儿子越飞越远，我一样逃脱不了这样的轮回，这样的命运。儿子已经大三了，看着周围一些孩子在准备出国，我开始犹豫——孩子出国，就意味着我们因此难以享受到天伦之乐，而儿子也难以近距离感受到父母的关爱。而万一儿子学成不归，那我们万千的心血，岂不是要换来老年孤独，天伦尽散？但只要对孩子前途有益，我们还是会像祖父和父母一样无怨无悔！

孩子像长大的小鸟飞走了，我们做父母的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高飞的背影，思念，期盼，担忧，喜悦，或等待小鸟短暂归来……我们对于小鸟的爱恋，注定是一次漫长的单相思。我无从知道，我的祖父、我的父亲和母亲，是怎么适应生命中那段漫长的空巢期的，但我知道，他们最终都向儿孙们展示出乐观坚强的一面，成为我们温暖而宽厚的背景。

中年空巢生活，是生命的一个丰富而厚重的历练和过程，正如果实成熟了不能总挂在枝头。如今3年过去了，孩子在独立中更加成熟，而我这棵空草，也在忙碌自由的生活中，享受自己静好的人生。

我知道，前面有我祖父、有我的父母为我照亮道路，身边有无数中年空巢的朋友和我为伍，纵然空巢的生活也有空寂，我也会像天下的大多数父母一样，独自化解，只愿留一个达观的形象，风轻云淡地面对正越飞越远、越飞越高的孩子，微笑地面对生命的自然规律……

（题）四座房子与四种生活态势（1300）

在这个世上，于今，我有4座房子可以落脚。

最大的房子，在江苏一个小镇的边上，宽大的院落里栽了不少花草，绿树掩映下的红砖青瓦的高大房舍里家具电器一应俱全。暗红的大门对着一条柏油马路，柏油马路外，是一条两岸长满高大树木的沟渠，沟渠之外，便是一望无际的农田。一年四季，白天站在房厦下放眼看去，真个是视野开阔，风景如画；而春夏秋三季的夜晚，坐在大门口和家人邻居闲闲地说话，看满地的树影婆娑，真有说不出的清寂。

这座院落的宅基地，是先生17岁那年高考成绩出色，当地政府奖给他的礼物。但在此后的十几年里一直用来栽树。叶落归根，对年轻的一心向前奔的我们来说，还是太遥远的事情，因为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便利，越发过不惯故乡的生活。

终于愿意在这片宅基地上建房，是在人过三十之后，那时经历了不少事情，常常会厌倦城市生活的喧嚣，于是，故乡的这座房舍，就成了我们换一种生活状态的好去处。在这座院落里，我们不但能享受暂时出世的闲适和新鲜，还可以与家人朋友相聚。那是到别处旅游所无法领略的快乐，短暂，难得，美好，是一个只能偶尔企及的梦想。

在现在生活的这座城市里，我们还有三处房子。

最早的房子，面积不大，也就60多平方米，楼下就是一条热闹的马路，有好几路公交车经过那里并在那里停站，交通很是方便。我们在那里生活了10年。10年间，我们的孩子在那里学会说话、走路，之后上学；而我和先生也度过了从20几岁到三十几岁的青葱时光。在那里我们一家人笑闹过，争吵过，憧憬过，奋斗过，到处充满着生活的痕迹，和过往生活的幸福回忆。

现在住的房子，紧邻海河，180平方米的复式结构，还有一个20多平方米的露台，房子正对着小区里的一个绿地广场，每天早晨，我就在露台上随着楼下晨练的音乐和大家一起晨练。新的房子是多年努力的成果，也算和今日的消费潮流同步。上午，我一般在家里工作，在电脑前工作累了，我就在房间里穿梭，做些家务调剂。满屋子阳光灿烂，视野开阔，让我体味到居家的舒适和快乐。原来，努力工作，真的可以使家人和自己的生活变得如此美好。

最新的房子，是个不大的跃层，130多平方米。在一所重点中学附近，留待孩子以后上中学用的。我们简单装修之后，又配了几件简单的家具，居然也有了家的味道。没出租之前，周末有空的时候，我们常会去那里看看，想培养一些与那房子的感情。但是每次都没能真的在那里吃饭、住宿。总有些不安，对周围陌生环境的不安。总好像这个房子是长大后才抱养的孩子，不能与我们的生活很快就融和在一起。

就这样，我们拥有了四处房子。

故乡小镇的房子，是遥远的田园生活，是城市生活的点缀，偶尔可及，却不能长久拥有。

住了10年的那处旧房子，凝固了我们过往生活的温馨时光，已成为历史。虽然因为怀旧舍不得卖掉，但新的生活，毕竟已不惯在那样狭窄的空间里铺陈。

最新的那处房子，至今没能与我们的生活和梦想相连，因此每每想起它，并不把它当成可以安居乐业的家，它更像一笔冷冰冰的财产。

只有正在住的房子，才是亲切温暖的归处，孩子在这里一天天长大，厨房里每天都飘着饭菜的香味，它是充实忙碌的现在，也承载着未来的设想。每晚，只要我在家，我一定会打开厨房和书房的灯，让先生和孩子归来时，远远就能看到家里温暖的灯光，知道我在等他们回家。

看来还真是：我在哪座屋檐下洗衣做饭养花养草，哪里就是我们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