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瞳人语

我是方栋，长安的一个读书人，向来有些才名，可我这人行为轻佻，不注重礼仪规范。每次在田间小路上看到出游的女子，就会轻薄地跟在后面。
清明前一日，我偶然在郊外漫步。看到一辆小车，朱红色的车帷，绣着精美的图案，几个身着青衣的侍从缓缓跟随其后。车内有一个婢女，骑着一匹小马，容貌光彩照人。我稍稍靠近去偷看，只见车幔大开，里面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郎，妆容艳丽，是我平生从未见过的美丽。我顿时目眩神迷，痴痴地看着，舍不得离开，一会儿走在前面，一会儿跟在后面，跟着走了好几里路。
忽然听到女郎呼唤婢女靠近车边，说道：“给我把帘子放下来。哪里来的轻狂小子，频频来偷看！” 婢女于是放下帘子，怒视着我说：“这是芙蓉城七郎子的新媳妇回娘家，可不是乡下的普通娘子，岂能任由你这秀才胡乱窥视！” 说完，捧起车辙里的土朝我扬来。我的眼睛被迷住，无法睁开。刚一擦拭，那车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满心惊疑地往回走，只觉得眼睛始终不舒服。请人翻开眼皮查看，发现眼睛上长了个小翳膜。过了一夜，情况更加严重，眼泪簌簌地流个不停。翳膜渐渐变大，几天后厚得像铜钱。我的右眼睛长出了旋螺状的东西，用了各种药都没有效果。我懊恼烦闷得几乎要绝望，心中很想自我忏悔。
听说《光明经》能解除厄运，我便拿了一卷，央求别人教我诵读。刚开始的时候还很烦躁，时间久了渐渐平静下来。早晚没事的时候，我就盘腿而坐，捻着佛珠。这样坚持了一年，心中万念俱净。忽然听到左眼睛里有像苍蝇一样细微的声音说道：“黑漆漆的，真是难受死了！” 右眼睛里回应道：“可以一起出去逛逛，散散这闷气。” 渐渐觉得两个鼻孔里痒痒的，好像有东西要出来，接着就从鼻孔里出去了。过了很久才回来，又从鼻子进入眼眶中。又说道：“好久没去园亭看看了，珍珠兰竟然都枯萎死了！” 我向来喜欢香兰，园子里种了很多，平日里都是我亲自灌溉。自从眼睛失明后，就很久没有过问了。忽然听到这话，急忙问妻子：“兰花怎么会憔悴而死呢？” 妻子追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便把原因告诉了她。妻子赶紧去查看，果然花和果实都枯萎了，非常惊讶。
妻子悄悄躲在房间里等着，看到有小人从我的鼻子里出来，大小还不如一颗豆子，忙忙碌碌地竟然出门去了。渐渐走远，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不一会儿，两个小人手挽着手回来，飞到我的脸上，就像蜜蜂蚂蚁归巢一样。这样过了两三天。又听到左边的小人说：“这通道太曲折了，来回很不方便，不如自己打开一扇门。” 右边的回应道：“我的墙壁太厚了，很不容易。” 左边的说：“我试试看打开，然后和你一起出去。” 接着我就觉得左眼眶里隐隐像是被抓破了。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一看，竟然能看到一些东西了。我高兴地告诉妻子，妻子仔细查看，只见脂膜上破了一个小孔，黑眼珠亮晶晶的，就像刚劈开的花椒。过了一夜，翳障完全消失了。仔细一看，竟然变成了重瞳。但右眼睛的旋螺依旧。这才知道两个瞳人合住在一个眼眶里了。我虽然一只眼睛瞎了，但比起两只眼睛正常的人，看东西反而更加清晰。从此我更加自我约束，在乡里被称赞有高尚的品德。
异史氏说：“乡里有个士人，和两个朋友在路上走，远远看到一个少妇骑着驴走在他们前面，就开玩笑地吟诗道：‘有美人兮！’然后对两个朋友说：‘追上去！’他们一起笑着骑马追赶，不一会儿追上了，竟然是他的儿媳妇。他心中羞愧，丧气不已，默默不再说话。朋友假装不知道，评论得很是轻佻。士人忸怩不安，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我大儿子的媳妇。’大家各自暗笑而罢。轻薄的人往往会自取其辱，真是可笑。至于像方栋这样被眯了眼睛导致失明，又是鬼神的严厉惩罚啊。芙蓉城主，不知道是何方神仙，难道是菩萨现身吗？然而小郎君自己开辟门户，鬼神虽然凶恶，但又何尝不允许人改过自新呢！”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自己的行为真是荒唐至极。那美丽的女郎，她的容颜至今还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她的怒视和婢女的斥责，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被土眯了眼睛后的痛苦和绝望，也让我刻骨铭心。在诵读《光明经》的日子里，我内心逐渐平静，也开始反思自己的过错。那两个小人在我身体里的活动，更是让我感到神奇和恐惧。当眼睛渐渐恢复，我对生活有了新的认识。我明白了自己的轻薄行为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也懂得了改过自新的重要性。以后的日子里，我一定会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不再重蹈覆辙。希望大家能从我的故事中吸取教训，不要因为一时的轻薄而给自己带来灾难。同时，也要相信即使犯了错误，只要真心悔过，还是有机会得到原谅和新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