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荀超 摄像 纪陈杰 实习生 袁静
人物
杨丽萍,著名舞蹈家,国家一级演员,中国文联全委会委员、中国舞蹈家协会副主席、云南省文联副主席、云南省舞蹈家协会主席,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代表作有独舞《雀之灵》、双人舞《两棵树》、舞剧《孔雀公主》《孔雀》《孔雀之冬》《平潭映象》《春之祭》、歌舞集《云南映象》《云南的响声》《藏谜》、舞蹈剧场《十面埋伏》、电影《太阳鸟》、电视剧《射雕英雄传》等。目前,由她担任总导演的原创史诗舞台剧《荆楚映象》,正在全国巡演。
“当音乐响起,我跃上舞台,就像鱼儿得了水。”——杨丽萍
说到“浪漫”二字,屈原是中国人绕不开的文化符号。这位创作了中国古代最长抒情诗《离骚》的“中华诗祖”“辞赋之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是“楚辞”的创立者和代表作者,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奠基人。沿着屈原的浪漫足迹,著名舞蹈家杨丽萍,在舞蹈这条含蓄又奔放、温暖且有力的艺术之路,上下而求索。
2024年9月14日—16日,杨丽萍携手谭盾等众多艺术家倾力打造的原创史诗舞台剧《荆楚映象》,继7月在武汉首演后启动巡演,首站亮相杭州。该剧以荆楚文化为创作源泉,以“追溯中华民族的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精神传统,重塑当代中国人的理想主义价值观与浪漫主义情怀”为创作核心,巧妙运用荆楚文化的传说、历史、文物、文学等元素,以屈原的四部经典名著《天问》《九歌》《离骚》《橘颂》为篇章,展现中国式浪漫的多元性和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直击人心。
杨丽萍总导演新作《荆楚映像》正在全国巡演
《荆楚映象》排练、演出期间,封面新闻“大道”人文大家融媒报道小组四次对话杨丽萍,了解她对舞蹈艺术、对中国式浪漫的理解和表达。
一次跨越千年的心灵相通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楚辞·九歌》
很多人认识杨丽萍,源于1988年央视春晚。这位从6岁起就坚定自己“是为舞蹈而生”的舞蹈家,以她一手编排自创的《雀之灵》,成为全国观众心目中的“孔雀公主”。在武汉琴台大剧院后台的名人演出墙上,挂着由杨丽萍亲笔签名的2022版舞剧《孔雀》照片:一袭白色舞裙的她,在白色花瓣的衬托下,格外清新、飘逸。一如30多年前,唯美、宁静,令人一眼难忘。
作为闻名世界的舞蹈家,杨丽萍及其作品一直备受各界瞩目。《云南映象》《云南的响声》《藏谜》《十面埋伏》《春之祭》《平潭映象》等作品,皆饱含着她对艺术和生命的思考和感悟。“是自然教会了我怎么跳舞,怎么编舞。我看一朵花是怎么开放,一棵树是怎么生长,河水是怎么流,白云是怎么飘,甘露是怎么样凝结……自然教会了我这些情感的表达。”
《荆楚映象》是杨丽萍历经多年积淀与思辨的心血之作。用其文学总监、著名编剧梁戈逻的话来说:“杨丽萍老师一贯的做法就是把最古老的、最传统的东西,通过现当代的舞台语言‘翻译’成当下,包括年轻观众都看得懂也喜欢看,并乐于去传播的舞台形象。”
为此,她花了三年多的时间,在浩如烟海的楚文化中提取艺术元素,为观众营造了一个“造梦空间”。“都说楚辞瑰丽神秘,确有兮兮难懂。现在好了,我们把楚辞画成画、制成景、演成戏、吼成曲、跳成了舞。我们把那些两千多年前的梦,活生生地唱给你听,跳给你看。”
杨丽萍还将汉剧、皮影戏、偶戏、武术等多种传统艺术融入其中,把一个个遥远的、静态的、陌生的楚文化元素,用舞台艺术的想象力一一复活,呈现了一场华丽神秘的东方奇观,联通了中国人一脉相承的浪漫与理想主义精神。
杨丽萍工作照
这就是杨丽萍式的东方审美。
“屈原是我的偶像,对于屈原、楚文化的历史故事,我从小到大都有一定的了解,也早就有所研究。这次创作《荆楚映像》正好都用上了。它是一步步积累几十年之后,一次灵感的大迸发。”在杨丽萍看来,楚辞浪漫优雅、青铜器庄严厚重、漆器神秘艳丽,这些极具标志性的楚文化遗存,早已融入了中华民族的文化血脉,也成了中华文化的标志之一。“《荆楚映象》是对屈原最浪漫的致敬。”
用舞蹈的方式将屈原的精神、屈原本真的精髓呈现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回顾此次创作,杨丽萍感慨:“在我50多年的舞台生涯里,《荆楚映象》是我第一次涉足楚文化这个主题,既浩大,也有着晦涩难懂的一面。通过一个半小时的演出,在舞台上具象化地呈现,要取舍素材,要进行各种编创、出新,还要准确不出错,这非常难。但这个题材非常有价值,能够呈现中华文化丰富多元的一面,所以我们全力以赴。”
体验生活、开创作会、实地采风、编舞排练,甚至在正式首演前2小时,杨丽萍还在调整舞台灯光,排练演员谢幕的动作。“要做一部作品,从开始就得很认真!”秉持着精益求精的态度,《荆楚映像》经历了推翻、重做,再推翻、再重做……“舞蹈不是一个快餐式的艺术形式,该怎么合成、怎么把所有艺术门类糅合,要靠总导演和大家一起努力。”
杨丽萍想通过艺术化、年轻化、时尚化的表达,为观众打造一个看得懂、感受得到的,屈原的楚辞里描绘的前所未有的“荆楚世界”。“虽然很难,但,这是我们的诚意之作。”她希望以古通今,实现台上台下的心灵相通,“中国人的浪漫精神自屈原开始,流淌在我们的血脉中,流传千年,生生不息。”
杨丽萍
一场“蓄谋”已久的舞台呈现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九歌·湘夫人》
杨丽萍的奶奶曾告诉过她,“跳舞是件快乐的事情,能和神说话,特别好。”从《雀之灵》到《瑞雪》,从《两棵树》到《梅》,从《岁寒三友·竹》到《雀之恋》,杨丽萍一直“用自己的心在跳舞”。舞蹈于她,是一种自我表达,是人类最美好的一种语言。“舞蹈不是一项运动,它是以一种特殊的肢体语言来表达感情,是人类最早的语言。我们祖先都拿它来作为一种抒发和与上天沟通的方式。”
杨丽萍热爱舞蹈,“我觉得自己有这个天赋,从一生下来,冥冥之中就觉得,只要一跳舞,整个人都通透了。”55年的舞台生涯,舞蹈早已成了她“与世界沟通的方式、抒发情感的方式,让我灵魂得到释放的方式”。纯粹的热爱,让杨丽萍成了舞蹈界的“常青树”“永动机”。她坦言:“每个人的生命过程中,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要清醒地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选择自己最擅长的。既能跟世界沟通,又能让自己的生命得到安放,都是跳舞的初衷。”
杨丽萍
5年前,讲述自己50年的艺术人生时,杨丽萍曾这样回顾舞蹈的魅力:“小时候跳舞,树叶被风吹着互相摩擦,那个就是音乐;小河流水哗哗地响,那个就是节奏;鸟鸣和各种声音结合在一起,那就是一个大自然的交响乐。而这一切,到了后来我在舞台上,就变成了乐器发出的交响。”即使上了无数次舞台,但每当走到侧幕条,她总感觉自己站在了田埂边上:“太阳会照常升起,跟家乡没有什么两样。还有月亮,我一样可以在月亮里面跳舞。”
舞台上熠熠发光的杨丽萍,仿佛还跟小时候一样,会“躲在菩提树下,看孔雀怎么开屏,看蝴蝶怎么破茧,蚂蚁怎么排队,蜻蜓怎么点水,毛毛虫怎么扭腰。看着看着,我就变成了月光,我就变成了孔雀。”舞蹈之于杨丽萍,是她精神的支撑,也是她生命的礼赞。舞蹈世界里的她,释放着无尽而炙热的能量,也闪耀着璀璨而耀眼的光芒。“很多人认为舞蹈传递不了深刻的东西,我并不这样认为。我们的舞蹈不仅仅是传递美、传递情感,更是在传递能量、传递文化。”
无论是经久不衰的《云南映像》《平潭映象》,还是新鲜出炉的《荆楚映像》,都是杨丽萍传递美,传递文化,传递自然与人文、历史与现代的舞蹈力作。“当我们在各个博物馆采风,进一步了解楚文化时,其深厚的内涵令人惊叹、诧异。原来,我们的祖先竟然拥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中国传统文化真是太美了、太神奇了!”
“孔雀公主”杨丽萍
舞蹈,也让杨丽萍更加关注、享受生活之美。“人在活着的时候当然要发挥特长,我们带来舞蹈的美,这就是分享,就是一个非常光辉、光明的行为。有才不用,浪费。我有舞蹈方面的才能,也不是不要命地跳,我也很会生活,让自己的内心、灵魂得到升华。这样,你看待整个世界时,就觉得特别美好。”
至于一些负面评价,杨丽萍如是道:“‘恶’的东西本来就存在,但‘评价’是不准的。自己的感受、眼光、品位,自己是有能力判断的。别人评价你,你怎么知道这个评价就是最终的评价?没有用。你有能力,就活得很松弛。我倒不说能为这个社会带来多少能量,但至少像一滴水一样,大海都是一滴滴水汇成的,我们肯定不是什么大瀑布,就是一滴水,但没有这滴水的话,大海就没了,对不对?”
杨丽萍
对话
封面新闻:为了创作《荆楚映像》,您去了哪些地方采风,走了多少博物馆?
杨丽萍:它是一个积累,并不是说为了做这个作品,我去采风多少天来计算。应该说我是从小开始,几十年来都为了这样的一个作品去积累,最后在《荆楚映象》上有一个灵感的大迸发。而且每一个作品都是不同的,一直在积累。
封面新闻:您是如何感受屈原的浪漫的?
杨丽萍:屈原首先是一个天才,他的智慧、他的内心、他这个人,就好像是上天派来的,他的浪漫生来就有。世界上有的人如达·芬奇、贝多芬、鲁迅、华罗庚等等,天生就有那种天赋,属于天命之子。像我,生来就有舞蹈天赋。屈原生在那个年代,他有智慧、有情怀、有理想,而且很浪漫,又有文学的天赋。他写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放在现在依然很激励人。他的理想主义、浪漫主义,通过文学流传到现在。虽然屈原不能代表所有楚文化的东西,但他是非常典型的楚文化的代表。从艺术角度来说,他的爱国情怀,忧国忧民,文学成就,特别丰满。用100多分钟的舞剧,根本说不完。只能用一些章节,选取《离骚》《天问》《九歌》《橘颂》里的内容,去唤醒大家对他的认知。
封面新闻:互联网时代,观众可以接触到各式各样的艺术形式,审美要求也越来越高,如何创作符合时代要求、又满足年轻人需求,同时又是“杨丽萍自我表达”的具有时代性的作品呢?
杨丽萍:屈原在《天问》里问了170多个问题,比如女娲造人,那谁造的女娲?这些问题相当深刻,非常有哲思。但现在有很多观众要看浮在上面的东西,想看一个樵夫是怎么爱上公主的,公主怎么受难了,怎么恋爱了。这种表现太表面了,我们几乎都不用这种东西,我们是表现人物的内心、思想,这才是真正的主题和剧情。
封面新闻:任何作品都会被挑剔,您的作品也面临过两极分化的评价,您怎么看待哪些负面评价?那些不好的评价,会对您之后的创作产生什么影响吗?
杨丽萍:评价?那个东西不准的。自己的感受、眼光,自己是有品位的,自己是有能力判断的,对吧?评价,你怎么知道这个评价就是大众最终的评价?没有用。美国著名舞蹈家伊莎多拉·邓肯早就懂了,她在《邓肯自传》里说演出完第二天她早上喝咖啡,拿起第一张报纸,说她跳得美若天仙,叹为观止。拿起第二张报纸,说她简直像个巫婆。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看报纸,不看那些评价了。
封面新闻:所以您不会去关注外界的评价?
杨丽萍:不叫关注,是要判断。有一些东西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可能就不要去妄想,一定要实实在在。能看懂《平潭映象》《孔雀》《春之祭》《十面埋伏》内核的人,很少。要是全部都能看懂,应该是神仙。像《平潭映象》里的多面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其实生活中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多面人简直就是神来之笔,但很多人说看不懂、不喜欢。你说还能相信他们的评价吗?但我们视觉上的东西也有,很浅的、浮在上面的东西很多,我们叫“深入浅出”。没关注到多面人的深度,关注到美,就行了。
图据云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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