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长安有才女，却被三人负

说起女诗人，世人皆知李清照，因桃色的浣花笺也有部分人知晓唐代女才子薛涛，但很少有人知道鱼玄机。因并非官宦显要，正史中并没有鱼玄机的生平，但她的诗作却流传千古、被人传颂，尤其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更是成为很多弃妇的悲怨之歌。
才貌双全的鱼玄机为何会沦落为以“腰斩”结束生命，她的一生到底经历了什么？
鱼玄机，名为鱼幼微，道号玄机。她出生长安，其父乃是一个屡试不第的落魄文人，因求取仕途不得，便将心思全部用于教导女儿，玄机也不负众望，从小就是一个“才女”，“神童”，《唐才子传》中称其“五岁能诵，七岁能诗。色既倾国，思乃入神。”10岁时，其父亲早逝，母亲靠给青楼女子缝补浆洗为生。因生活拮据，她们母子便搬往房租低廉的花街柳巷中居住。
鱼玄机一生经历了三个男人，误了鱼玄机的第一个男人，是年长她32岁的花间派代表诗人温庭筠，他是鱼玄机在红尘情爱中翻滚，痛苦一生里的唯一长情。
854年，10岁的鱼玄机结识了42岁的温庭筠。相传，温庭筠主动登门拜访，还以“江边柳”为题考她。谁知小小年纪的鱼玄机开口就吟出一首诗：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江边柳》
因这首《江边柳》，从此人人皆知，长安有才女，名为鱼玄机。
《江边柳》全诗未见一个柳字，却描绘了一幅翠色连岸，柳烟远楼，影铺水面，花落人头的江边烟柳图。仔细品读，“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是景的描写，“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由景转情，写柳树的根深深地藏在水底的鱼窖，柳枝依依不舍系住客舟，风雨潇潇的夜晚，从梦中惊醒又增添几许愁绪。
看到鱼玄机小小年纪竟然做出如此诗歌，温庭筠非常惊讶，当即让其随他学习，并拜为师。
鱼玄机原本出生于长安平民居所，目光所及也不过勾栏酒肆之地，诗词常绮丽有余而力道不足。
温庭筠为了指点她何为诗中丘壑，便经常带她前往唐朝新科进士云集交往的崇真观，让她和其他文人交往，以开阔眼界。
开阔了眼界的鱼玄机，也写下了生平第一首饱含人生理想的诗。
《游崇真观南楼睹新及第题名处》
云峰满月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当时，鱼玄机外出时看到上榜的进士们在崇真观壁上题名，这可是朝野瞩目的盛事，长安人争相前往观看。鱼玄机看到如此情景又羡慕又气恼，心绪难平：科举以文取士，自己写得锦绣诗篇，也备受文人推崇，根本不会输给男人，可却因自己是女儿身便与功名无缘。
“云峰满月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诗人用春日放晴来比喻放榜，蟾宫折桂，这是众多考中进士的人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刻，这不，诗人就把视角转到了这些中第之人身上，她看到上榜士子在崇真观壁上题名的盛况。看到如此情景，鱼玄机心中却有一丝嫉妒，“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她恨自己是一个女儿身，虽然写的锦绣文章，却依旧是空有满腹才情，也无法科考，无法与男子一样赢得功名。
自古以来，科举制度只给男人提供了展示自己才华、实现人生价值的机会。而女子，无论多么有才华，也只能“空羡”，只能空怀怅恨。这首诗，与其说鱼玄机恨自己不是男儿身，空有满腹才华却无处施展，倒不如说，鱼玄机其实对埋没女子聪明才智，重男轻女的社会的不满和愤恨。或许，在她的心里，曾经有这么一个假设：倘若这个社会允许女子科考，自己也能争得一份功名，摆脱穷困的生活。
古人言，女子无才便是德。在世人眼里，女子在家相夫教子即可，考取功名，建功立业那是大丈夫男子的事。在当时，一位有如此才情和思想的女子实属难得。
在温庭筠的指导之下，鱼玄机的诗，日益显现出女人的清丽缠绵和男人开阔豁达并存的独特风格。她在大概11岁时便写下《卖残牡丹》。
临风兴叹落花频，芳意潜消又一春。
应为价高人不问，却缘香甚蝶难亲。
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
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孙方恨买无因。
——《卖残牡丹》
牡丹，原产山西一带，唐初移植长安，成为珍品，被誉为国花。唐朝时期，玩赏牡丹更成为长安之风气。柳浑《牡丹》诗曰：“近来无奈牡丹何，数十千钱买一棵。”可见，牡丹在当时还是很值钱的。自古以来，许多写牡丹的诗均是吟咏牡丹，但鱼玄机的这首诗却是以没有卖出的牡丹来自比。
“临风兴叹落花频，芳意潜消又一春。”晚春时节，普通花卉纷纷飘落，而牡丹却还在盛开。不知不觉中它们又消磨了一个春天。
在唐代，长安和洛阳人格外喜爱牡丹。暮春时节，牡丹到处开放和售卖。鱼玄机的眼里注意到的却是没有售卖出去的牡丹。“应为价高人不问，却缘香甚蝶难亲。”那些没有卖出的牡丹，应是价格太高人们不敢询问，又因香气太浓蝴蝶难以亲近。
虽然这些牡丹并没有卖出，但它们一点也不自卑，反而满满的自信，“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孙方恨买无因。”鱼玄机说，如此美丽的牡丹只配生长在皇宫里，它们那翠绿的叶子，英红的花朵怎么能沾染路边的灰尘呢。换句话就是，这么美丽的牡丹根本就不能被栽种在路边。等到把这些牡丹花移植到皇宫上林苑，王孙贵族才为没有买而遗恨。
诗言志，与其说，鱼玄机说牡丹的高贵、自信，其实，她也是在说自己。牡丹未被出售，但终究是会居于皇宫，而自己，虽然也未被赏识，但也是无价之宝、卓尔不群。温庭筠这么一个善良有才的男人，如同一道昏暗中的光，照进鱼玄机原本灰暗的少女时代，让她发芽生长。
慢慢地，豆蔻年华的鱼玄机对这个亦师亦友又亦父的男人产生了一种朦胧的情愫，要知道，温庭筠可比鱼玄机大32岁。但鱼玄机不在乎，她只知道，认识温庭筠的这段时间是她人生中最温暖、最欢喜的日子。
但少女遇爱，必定是害羞又腼腆的，自然是不敢非常直白的表达自己的心意。因此，鱼玄机投石问路写了一首五言绝句《遥寄飞卿》。
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露清；
月中邻乐响，楼上远山明。
枕簟凉风著，谣琴寄恨生；
稽君懒书礼，底物慰秋情？
飞卿是温庭筠的字，《遥寄飞卿》便是写给温庭筠的诗。虽说这首诗是鱼玄机的表白诗，却一句不提爱，句句都关情。
温庭筠虽才情非凡，面貌却奇丑，时人称之为“温钟馗”。也许是年龄相差悬殊，也许是自惭形秽，温庭筠虽然对鱼玄机十分怜爱，但一直把感情控制在师生或朋友的界限内，不敢再向前跨越。
鱼玄机深夜给温庭筠写这样的诗，聪明的他怎么会不懂其中深意？可是他思前想后，仍然不敢跨出那神圣的一步。
满怀期待的鱼玄机并没有等来温庭筠的回信，甚至在较长一段时间内，他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鱼玄机放下自己心中的情愫，好好收藏起心中的感情，再也不给温庭筠写信。
温庭筠，其实非常有才，不论是诗还是词，写的都很出色，也曾多次给别人当枪手，替考。说来也是奇怪，他每次替考时，皆能中第，反倒自己去考试，总是不中，以至于他一生也没有做过什么大官，可以说很潦倒。因此，他一直在伺机找到发展的途径。
唐懿宗咸通元年，温庭筠又回到长安，想趁新皇初立之际在仕途上寻求发展。2年多不见，鱼玄机已是亭亭玉立、明艳照人的及笄少女，他们依旧以师生关系来往。
鱼玄机命运的转折，是从一个叫李亿的人开始的。
此时，温庭筠牵红线，将15岁的鱼玄机介绍给大唐新科状元李亿。这样一对才貌双全的人，看似美好，却从相识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坎坷。
此时的李亿早已成婚，妻子裴氏并不同意丈夫纳妾，而且还是一个出身市井的人。所以，李亿也不敢将鱼玄机带回家，只能带着她去外地赴任。
待到李亿赴任归来，鱼玄机依然进不了李家大门，而是居住在离李家很远的宅子，也无法见到李亿。而那一段颠沛流离的外出为官生涯，却成鱼玄机和李亿分居生活中支撑她等待、坚持的唯一力量来源，更成为她饱含闺怨诗作中的唯一靓丽色彩。
在此期间，她曾写下《江行》：
大江横抱武昌斜，鹦鹉洲前户万家。
画舸春眠朝未足，梦为蝴蝶也寻花。
烟花已入鸬鹚港，画舸犹沿鹦鹉洲。
醉卧醒吟都不觉，今朝惊在汉江头。
李亿是她人生中的第二个男人，也是伤她最深的男人。嫁给李亿，她尝遍了思念和孤独的痛苦。
她曾写过《江陵愁望寄子安》，《隔汉江寄子安》，《次韵西邻新居兼乞酒》，《寄子安》，《酬李学士寄簟》来表达自己对夫君的思念：
我们来看一下这首《江陵愁望寄子安》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李亿，字子安，所以鱼玄机写“寄子安”。“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在一个凄清的深秋，枫叶漂浮于江水之上。这时一阵西风吹来，漫山的树木发出萧萧之声，让人不得不心生伤感。极目远眺，见江桥掩映于枫林之中。日已垂暮，可是，郎君怎么还不见来。“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焦急等待，望穿江水，却也不见君。我那思念如西江之水延绵不绝，流水有多长，我的思念就有多久。
虽然，鱼玄机的婚姻并不幸福，可以说算不上什么婚姻，但她依旧为自己的夫君谋划。
为了夫君李亿的升迁，她还曾为他的上司写过一首诗《寄刘尚书》：
八座镇雄军，歌谣满路新。
汾川三月雨，晋水百花春。
囹圄长空锁，干戈久覆尘。
儒僧观子夜，羁客醉红茵。
笔砚行随手，诗书坐绕身。
小材多顾盼，得作食鱼人。
刘尚书镇守之处，老百姓一片歌颂之声，他政绩出色，所治之地歌舞升平。他文化修养高，随身携带纸笔诗书，还能接纳人才。显然，这是应酬之作。
虽是如此，但鱼玄机并没有得到李亿多少关心和爱情，所以，很多个夜晚，她都是在无尽的孤独和思念中度过的。
就在此时，鱼玄机和温庭筠还在一唱一和中排解自己的愁绪。温庭筠作《晚坐寄友人》，鱼玄机作《冬夜寄温飞卿》相和。鱼玄机作《感怀寄人》，温庭筠以《鄠郊别墅寄所知》相和。
当时，鱼玄机写下《冬夜寄温飞卿》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鱼玄机说自己心里惆怅，点着灯读诗，夜里实在寒冷，也无法长眠。这其实，从侧面表现出诗人独自一人的孤寂。孤独的夜晚，风一吹，树叶落的满院都是，透过纱窗，月亮向西沉了下去，本想祈求月亮的陪伴，那也是不能了。
这样孤灯、落叶、西月的夜晚，最易思人。是啊，无论自己是闲还是忙，心愿始终未能实现，就连心中所思念的人，也没法和自己长相守。
凤凰也好，鸟雀也罢，它们都没有栖宿之处，没有归宿，只能绕着空空的林子啁啾。这样的境况不正是自己目前的所面临的吗？自己不也是无处托身吗？
这样的日子差不多持续了三年之久，她为爱情卑微如尘埃，她再也不想把自己的情思错付给李亿。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女子，曾想像男子一样建功立业，也曾自信地认为自己就是那居住在皇宫的牡丹，可是，现实一次次伤害她，一次次磋磨她。尤其是自己短暂的婚姻，更是将她推向了深渊。
从她的那首《赠邻女》，便能窥见她的失望和绝望。这首诗也称作《寄李亿员外》。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美丽的邻家女子，白天时用衣袖遮住脸，春日里更添惆怅，懒得起床梳妆，而这全是因为思念让人毫无生机。
是啊，像她这样的女子，在人世间求得无价的珍宝，是很容易办到的事，而想要获得一个志诚的心灵伴侣，却是如此困难。为此，她夜夜在枕上暗自垂泪感伤，就连经过花丛间也不免有了断肠的思量。
然而，既然已有了这样的才貌，那么，只要再鼓起勇气，主动争取，便是宋玉这样的才子也能求得的，又何必怨恨王昌若即若离的态度呢？与其说这是鱼玄机写“邻家女”，实质上就是在写自己。
鱼玄机与李亿成婚没多久，她就被薄情的李亿送到曲江一处僻静的道观，咸宜观，就是在此处，她被观主赐下“玄机”的法号。自此，她从鱼幼微变成鱼玄机。也是在此处，鱼玄机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三位男子。
李亿将鱼玄机安排在道观后，因夫人裴氏制约，无法前来看望她。就在她还心心念念等待夫君相聚的时候，李亿则悄悄带着一家老小远到扬州任职。3年来，每一个夜晚、清晨，每一个雨夜、雪天，鱼玄机都是在无尽的思念和等待中度过的。而这一切，终于在得知李亿携家人去外地赴任后全部崩塌，所有的希望都变成了绝望。
自此，鱼玄机似乎变了一个人，一改以往的洁身自好，尽情放纵起来。她先后在咸宜观收了几个徒弟，充当侍女。还在观外贴出“鱼玄机诗文候教”，就像妓院的艳旗一般，顿时观中宾客盈门，香客文人与鱼玄机整日品茶谈诗，相貌英俊者则被她留宿观中。
许是为了报复李亿的绝情，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许是只有情爱才能慰藉内心的伤痛，许是再也不相信情爱，所以是谁都无所谓，对于石榴裙下客的追求，她来者不拒。
当时她青睐一个容貌仪表酷似李亿的落第书生，名叫左名扬。他和左名扬写诗谈词，像是初识情爱的羞涩少女。
她依赖富商李近仁承担观中的一切开销用度，知晓他有强烈的大男人情怀，于是为他写下“焚香出户迎潘岳，不羡牵牛织女家”，就像喜迎远游丈夫归来的闺中妻子。
鱼玄机从没有想过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更没有想过自己命定的结局会是如何。殊不知，早在她放弃情爱中最后的底线，沉醉欲望和情爱的那一刻起，她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一天，观中来了三位贵公子，还携带乐师。鱼玄机对几位公子倒是司空见惯，但那位举止清雅的乐师陈韪却让她的芳心大动。但让鱼玄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陈韪也是一个渣男。
鱼玄机观中的几个徒弟渐渐长大，每天耳濡目染继承了不少她的妖媚本事。于是，她的侍女绿翘便也和陈韪有了瓜葛。
后来，鱼玄机发现此事后，将绿翘带到房中严厉责问，不料绿翘却反唇相讥，历数鱼玄机的风流韵事，“你表面上求道拜仙，求三清长生之道，实际从来沉迷男欢女爱，也只知道解佩荐枕之欢。”
纵欲许久的鱼玄机，早已不知克制为何物。在这些话语的刺激下，她鞭杀了绿翘，而自己也沦为阶下囚。
按照唐朝的律法，主人过失杀掉奴婢，顶多判监禁一年。当时，鱼玄机被抓入京兆府，她与朝中许多大官都有来往，他们听说此事后都替她说情，因此鱼玄机杀婢女一案就闹到了皇帝面前。
唐懿宗觉得这个女人竟能如此迷惑他的臣子，况且品行不端，杀了人，当即就判处死刑，秋天问斩，年仅27岁。
每个人都渴望爱和被爱，鱼玄机也像飞蛾扑火一般，用力去爱自己生命中遇到的三个男人，但只可惜第一个不敢接受，第二个没有担当，第三个背叛她，最终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她一生渴望爱情，一生沉醉欢爱，但一直到死，都在悲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如果人生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相信鱼玄机自当珍惜名节、带着满袖才气徜徉在诗酒相和的快意人生之中，如此，方可不负此生的大好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