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陌生的人相处就比较内向,可能我见过你很多次,抛出来的话题都是大家愿意谈的,有说有笑,然后就不会I了。”张家辉在采访时笑的次数很少,略有些拘束,只有聊到表演等专业问题时,他似乎才进入采访状态。
其实新京报记者以前曾多次采访过张家辉,彼此已经非常熟悉,但无论采访是在台前幕后还是在酒店,张家辉总是梳洗打扮妥当,一身正装,略带严肃坐在那里回答问题,他就是那种有板有眼的人,或者说比较传统。可能担心自己有时普通话不够好会影响这次采访,所以采访后张家辉曾特意将这次采访文字要来并打印出,将自己一些口头语用笔仔细修改再和记者确定后,还会带着表情默念,感觉像是在研读剧本琢磨角色。
难得聊到几句演戏幕后轶事时,他严肃的面孔终于开始生动,偶尔眉飞色舞,会让你仿佛看到了他千禧年时代曾演过王晶赌片系列的“化骨龙”、客串过“朗拿度”喜剧时代的影子;谈到表演和角色时,张家辉的表情和身体语言逐渐微妙多变,就像2004年拍摄过《大事件》后,他突然告别喜剧,转型后演绎的那些经典的亦正亦邪的角色,眼神有时决绝中又露出一丝温柔,像是《证人》中复杂的洪荆;兴奋时的手势有力,像是《激战》中想证明自己的落寞拳王;而在表露郁闷时的高亢腔调,又让大家不由联想《扫毒》中身陷敌营张子伟的经典嘶吼“你知道这五年我怎么过的吗?”……如同一些粉丝对他的评价“他真的是在用心演戏,每个皱纹都在演戏”。
和张家辉聊天时,要是谈到生活等话题会很无聊,唯一能算是“活泼”的话题还是他调侃自己发音不标准的普通话,以及看到弹幕上写着“666”会问什么意思,旁人告诉他这是在夸他厉害,他却说,“他们好懒惰,居然都不打字只打数字”。大家都笑了之后,他直接表示还是聊演员应该聊的本行吧,“我是个演员,大家关注的应该是我的作品,而不是我现在住在哪里、房子多少钱、开什么车、名人朋友发生什么事情。如果你是个追求娱乐八卦的人,跟我聊天,很快就会厌倦我的,因为我不会回应你这些话题,我觉得没兴趣,我一直是这个性格。”说到这里,张家辉反问记者:“你觉得这样好吗?”
不等记者回答,他就给出他的答案,如果生活中的自己离观众太近,他很担心别人不会相信他的角色:“因为我从小就习惯去做很多无聊的事情。那时候拍电视剧,后来拍电影,中间过渡得太长、太长了,慢慢才知道要靠自己拯救自己。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机制,就是要把自己做好。就像现在上映的《重生》也是,对手一样,导演一样,但不管怎么样,我接了的戏就一定要完成好,尽力完成接过来的每一个本子,从来都是我的宗旨。”
“如果观众认不出我”,自己会觉得很值得
马浴柯执导、张家辉领衔主演的《怒潮》在去年12月16日上映后,凭借犯罪动作题材的出色表现获得2.2亿票房,在《怒潮》后期制作中,马浴柯直接将《重生》的剧本递给了张家辉,他第一眼看到《重生》中张耀这个角色时就被深深吸引。张耀是个身份复杂的亡命之徒,从前是特种兵,因为某些原因摇身一变成为大毒枭之子沙旺,人物前后反差极其鲜明,有一人分饰两角的挑战。
“张耀对我来说能有更大的表演空间可以发挥,我要伪装为疯狂的亡命之徒,目中无人、癫狂、放肆、嚣张,在表演的时候我要不断提醒自己我是谁,演张耀的时候是什么性格,又该如何变成沙旺。在造型上、性格上、服装上都有很多可以突破的地方。比如金发往往给人一种凶悍和不易接近的感觉,这样的视觉冲击力能塑造出道义深重的亡命之徒形象;把刀疤‘刻’在脸上,再穿上宽大的浴袍,叼着昂贵的雪茄,头戴夸张感十足的装饰参加泳池派对,观众一看就知道这是特别荒唐的一个人。”
其实在过去的演艺生涯中,张家辉不止一次饰演过凶悍的角色,或跋扈嚣张,或人狠话不多,这次如何能演出突破?
张家辉首先亲自为张耀/沙旺设计了夸张大胆的造型,还积极参与了动作场面的创作,他说自己特别享受台前尽情演绎,幕后悉心设计的感觉。记不得这是张家辉第几次颠覆自己的银幕形象,从《财神客栈》老巴的喜感龅牙、《证人》中洪荆的独眼扮相、《激战》程辉的满身肌肉,再到《超意神探》里顶着光头出场以及《重生》里梳起黄毛背头,他希望每次自己的银幕形象都能给观众带来冲击感,“《重生》中的角色太离谱了,太反常规了,比如会凶狠地抡起东西砸人,疯起来很可怕,所以这样的张狂造型能帮助我迅速进入角色,如果观众认不出我,或者是观众看到我在戏中的动作戏很‘爽’,那我自己也会觉得很值得,什么辛苦、头疼、迷茫、彷徨都忘了,因为我喜欢这种满足感,所以我愿意不断折腾。”
演小人物、挨打、玩命,但真的 “对得起每一个角色”
入行多年,张家辉始终保持着一颗进取的心,不断打破自己的表演习惯,避免重复的表演模式,力求每一次都能给观众带来新鲜感,他珍惜每一个角色,也在每一次经历中获得新的收获。刚出道时,他经朋友介绍加入李修贤的万能影业有限公司做幕后工作,幸运地获得了出演电影《壮志雄心》的机会,饰演和他同名的警校学员家辉,但该片上映后并没有为他带来多大的影响力。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张家辉打过杂、跑过龙套、演过不少小人物,还接拍了不少电视剧如在《银狐》《胜者为王》系列、《龙在江湖》中出演小弟。纵使张家辉在镜头前很拼命,也似乎只能成为主角身边默默无闻的陪衬,收获的磨炼是演技、是韧性、也可能是机会。
可能是张家辉年轻时做过4年警察,有一度找他演的戏份大部分是挨打的。“大家一看我当过警察,身体应该不错,就让我演那个被打的人。那时也没什么特技,都是真打。有部戏基本每晚都要打我一顿,吃夜宵的时候,我拿着便当躲在车后面,一边吃一边哭,哭完继续去开工。”有次,张家辉的妈妈看到儿子出现在电视里特开心,“看着看着她就说,你怎么老挨打,我跟她解释这些是假的,她说,假的也看着不舒服。到后来就算我没怎么拍被打的戏,我发现她都不看了。”
俗话说“要学打人,就必须先学挨打”,张家辉后来算是“打”出来了。多年后,他被王晶相中,出演《黑马王子》《赌侠》系列电影,到后来转投杜琪峯和林超贤旗下饰演警察、杀手等,演绎了数百个大大小小角色的张家辉,却依然是个爱“玩命”的演员,《龙城岁月》中生吞勺子、《放·逐》中周身缠着酒精布被火烧得生疼……他说,这些都不算什么。
1995年签约TVB期间,张家辉曾有过一段最忙碌的时期,一年拍11部作品,又发唱片又演舞台剧,偶尔还要去电台客串。可用心演的电视剧没收视,主持庆典开心一晚上,一回家就满腔空虚,外界的压力和不如意的事业让他身心空荡,常常暗自流泪。他很在乎自己如此打拼,收获到的得失错漏是否值得。但现在复盘他那段时期的作品,会发现,张家辉在这个出演动作片量变阶段的演技,其实已经开始了质变。比如在杜琪峯执导2004年上映的《大事件》中,曾经形象跳脱飞扬的张家辉在镜头前开始变得隐忍甚至有了一股“狠”的气质,他饰演的警官为了抓捕大贼,顽固偏执一根筋像匹独自猎捕的孤狼,“我不信抓不到这些混蛋”,不断重复的台词,似乎也是在鼓励自己,“我不信付出就没有收获”。他的变化,观众也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开始有评论称张家辉现在浑身都是戏,不但笑容,连眼角的皱纹都在演戏。
终于,张家辉2009年用影片《证人》证明一句“大器晚成”,他饰演心狠手辣,但同时面临着道德的挣扎和内心痛苦的职业杀手洪荆,角色的复杂性和深度被张家辉用深沉的台词、精准的身体语言和细微的表情演绎得淋漓尽致,45岁、厚积薄发的张家辉捧回了金像奖和金马奖两座最佳男主角的奖杯。后来的成绩接踵而至,46岁的他又以一身漂亮的肌肉亮相《激战》,再次拿到金像奖等多项奖项的最佳男主角,被誉为“拿奖到手软”。随后,他在《使徒行者》系列、《明日战记》《爆裂点》等多部电影中挑战不同角色,演而优则导的他还执导了商业片《低压槽》,打破传统的叙事结构,采用主观化的视角和非线性叙事手法,用极具风格化的阴暗色调、连绵阴雨等,来强化故事的情绪和主题,为观众带来新颖的观影体验。据悉,张家辉的下一部执导影片《赎梦》将用推理再次挑战叙事,仍是充满挑战性。
无论是继续演戏还是要深耕执导,张家辉给人的感觉都是他还要不断去挑战,要突破。他的生活基本也都是围绕着电影来进行,记得今年4月,他在影片《超意神探》中一人分饰五角,挑战突破很“满足”时,曾对记者透露自己的生活轨迹,“除了特定的运动以外,我有时间就陪伴家人,也很希望将自己藏在工作室里看我想看的东西,听音乐,基本上都围绕着我的工作,构思剧本,看别人给我的本子,看电影、看书、看新闻。”
当问张家辉还有多少巅峰要去挑战,他思考了一会,“巅峰是要看环境和档期以及观众的反应。我拍过的每部电影我都觉得好,我真的对得起每个角色。”而在随后的聊天中,说到戏瘾和挑战,张家辉无意中透露,他其实很喜欢DC公司“小丑”这个角色,觉得要是自己去演,一定也是件能过戏瘾也足够挑战的事。
【对话】
“我也觉得时间太紧迫,不想留恋过去的辉煌”
新京报:作为香港电影的“标志性”演员,你收获了太多最佳男主角奖项,也奉献出很多经典角色,在现阶段你对自己的要求是什么呢?
张家辉:说实话,即使到现在,我对演戏的欲望和追求还是太强烈了,有些时候我看到世界各地有很多出色的导演,他们拍出来很出色的电影。我看过以后心里挺难受的,因为我觉得自己都没机会拍一些这样的电影。有些时候文化差异、生活背景的不同,我们也很难有时间或者机会来拍一样的东西,也没有必要一味模仿别人,所以希望自己能多拍一些想要的创作,给观众真正好的作品。
新京报:这些年你还是坚持拍戏,每年都可以出演一到两部作品,会坚持这个产量吗?
张家辉:我不是刻意保证,只是每一次都希望把自己对电影的热爱注入在角色里,希望自己能把角色演好,比如造型、剧情逻辑、我都希望自己能够呈现得很好,能给观众表现很多有血有肉的立体角色,就满足了。
新京报:你和林超贤导演前后合作过多部影片,他也是出了名的疯狂,和他合作需要勇气,你还会继续“自虐”吗?
张家辉:坦白说我希望,我还想,我已经跟他说了还要干一票,不管任何人,不管任何事,我们很疯狂地干一票,就在电影这件我们最爱的事情上,疯狂地干票大的。
新京报:很多影迷也在期待导演张家辉的新作品,有新进展吗?
张家辉:我后来拍了一个新戏,叫《赎梦》,希望很快能够和大家见面。
新京报:曾经的采访里,你说你自己是I人,但每次见你也没有那么I。
张家辉:我跟陌生的人相处就比较内向,可能我见过你很多次,抛出来的话题都是大家愿意谈的,有说有笑,然后就不会I了。
新京报:在你出演《低压槽》宣传期接受采访的时候,你说对拍戏自己是很玩命,也很固执的人,那现在的你有改变吗?
张家辉:不这样哪有意思?走捷径、随意敷衍的话,违反了我当演员的条规,那样我心里也不踏实,对自己爱的工作不能夹杂欺骗和不努力的成分在里面,做事总要对自己有个交代。可能我自己在演戏方面的欲望太大了,有很多很喜欢的角色、制作、导演已经没机会合作了,这让我有点遗憾,我也觉得时间太紧迫,不想留恋过去的辉煌,更想展望未来,做好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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