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合适的高度往下看,大西洋城边,海滨木板路,阳光灿烂,一群群的医学家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年会,俨然群居昆虫开大会。同样是振动式的离子运动,不时被来回乱窜的其他昆虫打断,碰碰触角,交换一点信息。每隔一段时间,会一溜长队冲向恰尔德饭店,就像被抛出的鱼线一般。假如木板不是被牢牢钉住,就算看到它们筑起各式各样的巢穴,你也不用感到吃惊。
用这种话来形容人类也是可以的。远远看去,人类高强制性的社会行为的确很像蚁群。不过,如果把话反过来说,认为昆虫群居的活动跟人类事务有什么联系,这在生物学界就是反例一桩了。昆虫行为作家通常会在序言里劳神费力地提醒人们,昆虫好像是来自外星的生物,它们的行为绝对是异于人类的,完全是非人性、非世俗,几乎是非生物的。它们更像是精密而疯狂的小机器。如果我们试图从它们的活动中理解人性的意义,那是违背科学的。
不过,不让一个旁观者这样做是很难的。蚂蚁的确太像人类了,这真让人为难。它们会养真菌,像人类养家畜一样养蚜虫,组织军队投入战争,动用化学喷剂来惊扰和迷惑敌人,捕捉奴隶。编织蚁会使用童工,会抱着幼虫往返穿梭,用幼虫吐出来的丝把树叶织在一起,供它们的真菌农场使用。它们不停地交换信息。它们什么都干,就差看电视了。
最让我们不安的是,蚂蚁、蜜蜂、白蚁和群居性黄蜂,它们似乎都在过着两种“人生”。它们既是一些个体,忙碌着今天的事,似乎不会想着明天将会如何,同时又是蚁冢、蚁穴、蜂巢中的组成部分和基本细胞,是其中不断扭动和思考的有机体。我认为,正是由于这一层,我们才最巴不得它们是异化的东西。我们不接受能够像有机体一样运作的集体社会存在。如果存在,必然和我们不相干。
然而事实是,集体社会的生命体依然存在。人们无法设想野地里一只独行的蚂蚁能有什么思想;的确,就那么几个神经元,通过几根纤维串在一块儿,恐怕连想法都没有,更谈不上有什么思想了。它更像是一段长着腿的神经节。当四只或十只蚂蚁团团围住路上的一只死蛾时,看起来就有点想法了。它们推推搡搡,慢慢地把这块食物向蚁穴移动,只是机会十分渺茫。只有当你看到成千上万只蚂蚁聚在蚁穴边,地上黑压压一片时,你才看见完整的“野兽”,它在思考、筹划、谋算。这是智能,是有生命的计算机,这些蠕动的小东西就是它的智慧。
建造蚁穴的过程中,有时需要某个尺寸的细枝,这时,所有成员都着魔般开始搜寻;然后,当外墙建完要盖顶时,需要换另一种尺寸的细枝,于是,好像从电话里接到了新的命令,所有的工蚁转而寻找新的细枝。如果你动了蚁穴某一部分的结构,数百只蚂蚁会过来轻晃那一部分,移动它,直到它恢复原来的样子。它们会觉察到远方的食物,长长的队伍像触角一样伸出来,越过平地,翻过高墙,绕过巨石,把食物搬回来。
白蚁还有一个更神奇的特点:随着队伍的壮大,智慧似乎也在增加。当蚁穴里只有两三只白蚁时,它们会衔着一块块土粒、木屑搬来搬去,似乎一事无成,什么也建不成。但随着越来越多的白蚁加入,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数或法定数,就开始产生想法了。它们开始把小土粒叠放起来,很快建成了柱子,然后是对称的漂亮拱门,最后盖成了穹顶晶状建筑的蚁穴。我们至今还不知道它们是怎样交流的,也无人明白正在建造一根柱子的白蚁怎么会知道何时该停止工作,全队转移到一根毗邻的柱子,而时间一到,它们又知道如何把两根柱子合拢,做成天衣无缝的拱门。一开始促使它们不再把材料搬来搬去,而是着手集体建筑的物质,也许是在它们的数目达到特定阈值时释放的信息素。它们做出受到惊吓的反应,开始变得骚动、激动,然后就像艺术家一样开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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