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倒计时的想法

关于倒计时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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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远征月球的宇航员重返地球时,我们总能看到一系列精心设计的仪式,不难发现其中隐晦的象征意义。宇航员总要首先赞美地球的不可侵犯性,然后每次都是程式化的设计—重申我们对于生命本质由来已久的忧虑。他们并不会双膝跪倒,亲吻飞船的甲板,这也许有违一些人的预期;那样会侵犯、搅扰和玷污甲板、飞船、周围的海洋和整个地球。相反,他们会戴上口罩,举起双手,啥也不碰地快步走入无菌箱。他们会站在玻璃板后面,一脸神秘,像在无菌室一样,向总统挥手致意,唯恐鼻息里的月尘沾到总统身上。无菌箱被高高吊起,他们紧接着被悬渡到休斯敦的另一个密封室里,等待检疫隔离期满。在此期间,人们不安地看着被接种了疫苗的动物和培养的组织,害怕真的出现什么凶兆。

直到这长长的灭菌隔离仪式完成之后,他们才能重见天日,一路飙车到百老汇。

外星来客或穿越而来的古代人会认为这一套仪式是不折不扣的疯子行为,局外人是无法理解的。现如今,我们别无他选,只能如此。假如月球上有生命,我们首先要怕它,必须提防着它,免得沾染上什么。

它或许是一个细菌、一条核酸链、一个酶分子,或者是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小生命,没有毛,但长着明亮的灰色眼睛!不管是什么,单凭想象,陌生的异类绝非善类,一定要把它关起来。我想,辩论将转向如何干净利落地杀死它。

真是奇事一桩,我们竟能全盘接受这种做法,好似这是遵从了自然法则一般。由此可见这个时代我们对生命的态度,我们对疾病和死亡的迷思,我们的人类沙文主义。

支离破碎的证据说明我们错了。已知的大多数生物之间基本上是合作关系,是不同程度的共生关系;看似敌对,它们通常保持距离,其中的一方发出信号和警告,打旗语要对方离开。一种生物要使另一种生物染病,那需要长时间亲近、长期和密切的共居才能办到。假如月球上有生命,它就会为我们接纳它加入“球籍”而孤独地等待。我们这儿没有独居生物。在某种意义上,每一种生物都跟其他生物有联系,都依赖于其他生物。

据估计,我们真正熟知的微生物只占地球上所有微生物的一小部分,因为其中的大多数无法单独培养。它们在相互依赖的密集群体中共同生活,彼此供给营养,维持对方的生存环境,通过一个复杂的化学信号系统,调控不同群体之间的平衡。现有的技术还不允许我们把微生物一个个地分离出来,单独培养,正如我们不能把单只蜜蜂从蜂巢取下,而不像脱皮的细胞般干死。

细菌已开始具备群居动物的某些面貌;它们为研究不同生命形式在不同层面的相互作用提供了相当好的模型。它们靠合作、适应、交流和以物易物生活。借助由病毒建立的通信系统,细菌和真菌可能构成了土壤的基质(有人提出,微生物的腐殖酸对于土壤物质来说,相当于人体内的结缔组织)。它们靠对方生存,有时还生活在对方体内。蛭弧菌属会如同噬菌体一样,穿透其他细菌的体壁,蜷缩在里面,复制、繁衍后再冲出来。有的细菌群体由于对较高级的生命干预之深,看上去就像植物和动物体内新的组织一般。根瘤菌遍及豆科植物的根毛,看起来就像贪婪的侵入性病原体一样。但是,它们介入后形成的根瘤与植物细胞合作,成了地球上最重要的固氮器。沿着植物细胞与微生物细胞交接的膜合成的豆血红蛋白堪称共生高端技术的样板。蛋白质是由植物合成的,但这种合成只有在细菌的指令下才能进行,豆血红蛋白的编码植物DNA可能是进化的结果,最初源于这种微生物。

那些生活在昆虫组织内的细菌,比如蟑螂和白蚁的含菌细胞[注]内的菌类,看上去好像宿主身上的特殊器官。至今,我们还不清楚它们为那些昆虫做了什么,但已经知道,没有它们这些昆虫是活不长的。它们像线粒体一样,一代一代由卵细胞遗传而来。


已有人提出,原核细胞之间的共生关系乃是真核细胞的起源,而不同种类的真核细胞通过融合(比如,具有纤毛的、游动的细胞并入吞噬细胞)形成了菌落,最终进化为后生生物。如果真是这样,区分自我与非我的身份标志早在那时就已模糊了。今天,共生关系支配着大多数海洋生物,很少会涉及谁是谁的问题,即使共生生物的机能如同单个动物一般。那些牢牢地附着在贝壳、蟹螯上的海葵,能够准确识别附着面的分子构型:蟹类能认出属于自己的海葵,有时会主动去找寻,将它作为装饰物一样安在甲壳上。在它们看来,小丑鱼已经成为某些海葵的功能器官,在它们很小的时候,已在宿主那致命的触角之间生活;它们不能一下子就游进去,必须先在边上试探几次,直到海葵识别出它们体表可被接纳的标记。

在调节动物关系的过程中,有时会有一些貌似即兴的发明创造,好比为进化提交的草案。其中有些是很幽默的,有些甚至透着狡黠。几年前,在澳大利亚,有些冲浪者被某种海洋生物蜇到了,后来发现那是一种带刺的海蛞蝓,貌似手持狼牙棒的葡萄牙士兵。这些“海神”以水母为食,它们会对水母进行修饰和改造,以便将自己的刺细胞从新宿主的体表刺入,形成暂时的杂交体,兼具二者的基本特征,不过是不对等的。

即便是在必须争个输赢的情况下,这种交换也未必是一场战斗。由海生腔肠动物门海扇的几个种之间的“冷漠疏离”,足见保持个体性的机制在免疫性的进化之前存在已久。海扇更愿意簇拥在一起,成片地长成树枝状,但不会彼此融合。假如是融合的,那它们的样子将无疑是一团糟。西奥多(Theodor)用一系列漂亮的实验证明,当两个同种海扇保持密切接触时,其中较小的一个总是先解体。这是由裂解机制调控的一种自我解体,完全由较小者控制。它没有被逼退战场,没有一败涂地,也没有弹尽粮绝,它只是选择上台鞠躬便优雅离场。知道生物界还有这样的事,虽然未必会感到舒服,但尚算是情理之中的意料之外。

大气中的氧是植物中(让人惊讶的是,在巨蛤和更低级的海洋生物的吸管里也存在)的叶绿体产生的。在进行组织培养时,将遗传学上毫无联系的细胞放在一起,无视种的不同,融合成一些杂种细胞,这乃是一种自然趋势。炎症和免疫机制的强大设计,一定是为了让我们彼此分离。如果没有这些复杂的机制,我们或许已进化为某种在地球上四处流动的合胞体,连一朵花都不会生发出来了。

我们也许会觉得,出于善意接纳来自其他星球的生命是可能的。毕竟,我们生活在一个雨水中都含有维生素B12的星球上!据帕克(Parker)的计算,农田耕作时,对流的风暴把维生素B12从土壤带到大气上层,它在雨水中的含量已足够使偌大的水塘长满裸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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