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是一场赢不了的游戏,那生活又该如何继续?

如果人生是一场赢不了的游戏,那生活又该如何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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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哲学漫画《迷宫:一场存在主义历险》中,一只不停追逐奶酪的老鼠迷失在一整座迷宫中。它每天的日程都是起床、干活、搞奶酪,日复一日。不是奶酪真的有多么大的吸引力,而是,它想不明白,如果不追奶酪,那之后“我”干什么。

鼠生的困惑几乎浓缩了存在主义哲学家让-保罗·萨特的重要思想。在日复一日的“仰卧起坐”中,存在主义百年前的追问,即何为自由、责任、与他人的关系,以及何为人生的意义,直到今天仍然值得讨论。在这本书结尾,这只小老鼠以一种非常存在主义的方式走出了迷宫:它画了一道门,为自己创造了一个迷宫出口。

8月18日,新京报书评周刊携手世纪文景、上海图书馆,邀请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副教授郁喆隽、简单心理创始人兼CEO简里里、首师大哲学系讲师兼本书译者黄金狗,以及媒体人、播客“咸柠七”主播曹柠,围绕这本书聊了聊“存在”的意义。

01. 当所有的谋划都在瞬间坍塌:

萨特式的存在主义为何百年后依然流行?

黄金狗记得,翻译这本书时她正在经历个体生命中的一次“存在主义危机”。

签下这本哲学漫画的翻译邀约时,黄金狗正在巴黎做交换生,准备在那边“镀个金”。活动现场,她笑称在自己的预想中,她应该会坐在塞纳河畔的咖啡厅,吹着微风,在写作博士论文之余,把翻译书稿当作调剂。当时的她还没意识到,这场迷宫的真面目正徐徐展开。巴黎的交换生活与新冠疫情的全球大流行相撞,对国内亲人的担忧夹杂着新环境的艰难适应;想写的东西写不出来,即便费尽心思完成,又会陷入另一种空虚,“那么多好书,别人为什么要读你的论文?”当所有这些叠加在一起,这本小书的翻译进程也被一再延后,“根本顾不上,不可能还想到要翻译这样一本书”。

直到后来回国,她和许多人一样被要求在酒店隔离21天。她翻出了这本书,对着书中很多幅画面不断追问自己。她坦言自己曾在很多个场景中痛哭,但心里又很清楚,“和这本书无关”。“那种感觉就像是所有的谋划在一些时候,突然显得非常可笑。我曾制定过个人的三年计划、五年计划,但这些真的在一瞬间都坍塌了。”黄金狗回忆说,那时她真实地感觉到某种“存在主义”。在那之前,她一直不认同萨特身上的某些特质,也不愿意和这样一个“渣男”交朋友,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敬佩甚至欣赏这样一位思想家。“萨特为什么活得那么洒脱?你做不到萨特那样,更不可能一以贯之做成那样,所以也活不成那样。”

在存在主义的脉络中,萨特一直引领着一种有别于海德格尔式的存在主义。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副教授郁喆隽认为,萨特不像海德格尔那么厚重。“除了《存在与虚无》,萨特的大部分作品都是文学性更强的小说、剧本,一种布尔乔亚式的写作。他在沉重和轻盈之间,始终保持一种有意思的张力。”在郁喆隽看来,这也是为什么萨特式的存在主义至今依然流行的原因。“这个结构跟如今我们每个人可能体验到的那种反差感是很相似的。”

这种“反差感”指向的是,那些实则沉重的问题往往都隐匿在一个又一个很轻的问题背后。郁喆隽认为,在萨特的核心思想中,始终存在一种反本质的本质主义,也就是不论人们选择何种方式排解感知到的存在主义危机,这种危机总有一天还会来,“你逃不掉的”。“人只有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不是任何别人的死亡,而是自己的、绝对的、主体意义的死亡时,这个问题就会变成一个逃无可逃的终极问题。” 郁喆隽说:“我觉得这种厚和薄、轻和重之间,萨特始终有一种微妙的把握方式。”这也是《迷宫》这本哲学漫画背后试图触及的更深的问题。

在这本漫画中,小老鼠在日复一日追逐奶酪的过程中,迷失在一座无形的迷宫里。媒体人、播客“咸柠七”主播曹柠称,小老鼠的困惑与选择似乎折射的正是东亚人根植内心的偏执——“选对的路”,即如何在有限的资源中配置一条更好的路。曹柠反思说,自己哪怕是在“躺平”的时候,都觉得“总得悟出点什么”,即便去休假,内心也想着这是为了更好地付出。“这个可能会造成一种自我监视的倦怠。我其实把自己撑得太厉害了。”

小老鼠真的陷于一座迷宫,还是说它主动走向了那座迷宫?在曹柠看来,人不过是在这个迷宫里才长成了这个样子,环境给人这样的设定,慢慢人就成了环境输出的一个结果。简单心理创始人兼CEO简里里从心理咨询的角度称,在具体的来访者身上,每个行为背后都凝结着他们所处的小环境、大环境以及文化、历史的影子。“人是没有办法脱离环境有任何单独行为的。即便没有创伤,也有很多文化属性在。”

“在这本书的最后,有个特别疗愈人心的启发,就是我从那个迷宫里画一扇小门,我溜出去了,我不跟你们玩了。”曹柠觉得,它指向了一种新的可能性。

02.人生的真相是“质子心态”?

每个人拿着他人的剧本,演一个不想演的角色

黄金狗谈到,人生的底色之所以是苍凉的,萨特给出的解释是“相比于外界的自在之物,人是自为的”。这种自为是诸多焦虑感的源头,人的确可以不断通过下一个行动改变自己,但与此同时,这种不确定会激发一种出于占有欲的不安感,它迫使人不停去追逐。

“比如,我得买个房子,因为房子是固定的;我得收集球鞋,我收集1000双球鞋,这球鞋是固定的。但是,即便你收集了1000双球鞋,你仍然不会变成一个跟球鞋一样、有固定本质的存在。这就是萨特笔下的虚无。我们看似在不断填满自己,但我们永远不是现在的自己所是的那个东西,而恰恰是现在的自己所不是的那个东西。所以它确实很痛苦,会带来强烈的不安全感。“黄金狗说。

郁喆隽称,他曾在自己身上发现一种“质子心态”。“我们把自己变成了自己的人质。”他解释说,这种心态的典型特征就是人总有种身不由己,但是又心不甘情不愿的感觉。斯多葛学派代表性的哲学家爱比克泰德也曾形容,人生的真相就是,每个人拿了一个不是自己写的剧本,登上一个不是自己选的舞台,扮演一个自己不想演的角色。在质子心态作用下,我们很容易走向消费者心态——受绩效主义影响,开始权衡投入多少时间能达到最大产出。

那么,如果摆脱质子心态,人还能怎么选?郁喆隽谈到,这就无非是找到一个事情,能够让人不再追求投资回报比、不做交换、心甘情愿去做的事。但对此,郁喆隽坦言这并不容易,“在苍凉的荒野上,你要走出一条英雄主义道路是非常难的”。

那么,时间会是一种解法吗?黄金狗回忆说,她曾遇到过一位前辈,“50多岁还吊儿郎当的状态”。当时,周围人都跟她说,等她到了那个地位,也能同样选择任性地过活。可是后来,那位前辈对她说:“如果你看到一个50岁的人,你觉得你很欣赏这人的生活状态。那你问问他,他20岁是不是就是这个德性?还是说存在一种可能,20到30岁期间,他一直是一个特别勤奋、戴着面具、配合别人走到一定境界的人。然后到45岁生日的时候,好了,他突然决定‘变身’了,要摘掉面具,谁都不认识。”黄金狗意识到,好像这件事情是不存在的,也是从那时起,她开始和自己和解了一些。

谈及这种时间的印记,简里里也有同感。黄金狗的讲述让她想起另一位职场前辈。那位前辈当时在40岁左右的年纪,已然是业界一位小有名气的投资人。但即便如此,他回忆起自己年轻时仍然感慨,任何项目出来都会让他焦虑,总觉得自己会错过什么,于是什么都要去凑个热闹。“但他后来说,人生到了一些阶段会开始感觉到,有些东西是不属于我的,或者说是我不感兴趣的。他说他如今很少在工作中感受到那种害怕错过的焦虑和恐惧,反而在做每一件当下的事情时更加安定。”简里里称,她如今可能还没有经历这样的转变,但她确信,人的状态是会变化的。

“2024日常出逃计划”

新京报·书评周刊:我们在面对日常琐碎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方式,或者说你们平时会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让自己从这样的日常琐碎中有所抽离?或者说换一个角度去看日常?对于几位老师而言,阅读已然成为工作的一部分,当一个东西从休闲变成工作后,原先作为休闲那部分的阅读又该如何完成?

郁喆隽:我现在最大的休闲阅读是读朋友圈。被动阅读有很多不可预期的惊喜,当然也有风险,但总体来讲,偶尔还是会有一些突然的“打动”。至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我想还是回到我们最初的话题。是不是说,现在的人整体都有些过于理性,总想规划很多东西,包括这个问题的设问,可能背后也是一种隐秘的掌控感。但其实稍微放松一点,留点空隙,让那些东西自然涌进来,可能反而会在阅读中捕捉到一些不期而遇的快乐。

黄金狗:我特别认同这一点。这次我一到书展现场,总有人讨论阅读碎片化该怎么办。我想说的是,我们的书写不都是碎片式的吗?你见到哪个作家一口气写了30万字?既然他们写的时候都是碎片的,为什么不能碎片式地读呢?我不觉得这是一个特别紧迫的事。就阅读本身而言,我只是觉得我没有办法以不阅读的方式活着,不管是朋友圈、微博、小红书还是任何东西。

曹柠:我稍微和黄老师唱点反调。我是一个很原教旨主义的纸质书读者。前不久,我买了《追忆似水年华》的精装本,已经读完了。为什么要说这个呢?就是因为我觉得,我现在做自媒体,每天可能上网是我的工作,我要找网感,我要看大家在聊什么,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而现在很多事与原生事件都已经变成虚拟化的了。如果你想通过看报纸或者说私下打听,你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反而私下我们都在交流说,你看网上的那个“什么什么”了吗?如果你不上网的话,你很难成为一个合格的自媒体工作者。

但是这个给我造成了一个心理创伤,就是你很渴的时候,你其实在喝一些越喝越渴的东西。那个不解渴,你看得越多越不解渴。眼睛累了,你开始听播客,播客恨不得调到3倍速,最后你觉得自己要爆炸了,好像摄入了很多东西,但没有缓解任何自己的这种焦虑感的时候,你就很累。这时拿起一本纸质书来看了三页,心满意足地睡了。这种感觉特别好。

尤其是你磕这种大部头,可能超过300页的,看完之后那个成就感特别棒。从效率来讲,这也是一个很“经济”的选择,阅读速度可以由你,而且是非常主动的一种心流活动,而不是说一个被动的、被刺激着刷更多消息的状态。所以我觉得在这个意义上来讲,其实纸质书还是一个很好的印刷文明的遗产。至少在对抗这种快节奏的生活方面,它对我们有很多的帮助。

简里里:阅读并不是我的工作,于是,我的阅读真的是一种休闲。可能对我来说相反的是,在过去的十年里,我的互联网生活的确比较多。到了最近这个阶段,很多互联网上使用语言的方式、操控他人想法的方式让我觉得难以耐受。所以,我最近的几个月在互联网上的阅读变得非常少,我开始重新买书。对我来讲,这是一个更干净或者更安全的空间。

本文图片由出版社提供

整理 / 申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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