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岁月湮没的大师赵宋光:九旬高龄仍坚持一线教学,曾发明律吕式钢琴键盘

被岁月湮没的大师赵宋光:九旬高龄仍坚持一线教学,曾发明律吕式钢琴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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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8日23时7分,星海音乐学院发布讣告: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著名音乐学家、音乐理论家、教育家,曾任中国音乐美学学会会长、中国律学学会会长、中国旋律学学会会长、广东省政协委员、广东省音乐家协会主席,星海音乐学院原院长赵宋光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于17日17时30分在广州不幸逝世,享年93岁。

赵宋光。图/星海音乐学院

作为一名“百科全书”式的学者,音乐艺术只是赵宋光纵横驰骋的广阔学术疆域之一隅。天文、水利,甚至数学、化学等领域,也是他求真寻美的乐园。

他被至交好友,也是当代著名哲学家、美学家和思想家李泽厚称为“哲学的对等对手”,其在教育美学方面的实践更是被李泽厚评价为因超前于时代而得不到重视。

十年前,83岁的赵宋光仍在学术世界里叩问和探索。关于其宏大思想叙事和理性思辨逻辑,他要到99岁的时候再发表:“时间我已经定了,2030年发表。”

遗憾的是,我们再也等不到他的99岁了。

【1】理性严谨的生活

在赵小刚眼里,父亲赵宋光是一位逻辑极其严谨的学者。“他说话不多,但非常注重句法、结构的严谨。”

由于父母都是牧师,赵宋光从小就在教会学校接受教育,老师也来自美国、法国、日本等多个国家。赵小刚表示,父亲是最后一代完整接受了教会学校教育的人。

言以布道,赵宋光的父亲口才非常好,很有吸引力,这也使得赵宋光非常重视语言的交往功能。他认为,人们交往的关键是语言要准确,不出现歧义。“虽然他重视语用,但实际效果寥寥。”赵小刚说,“大家反映他讲课不易懂,语用的目的达成度不高。”

赵宋光10岁时还迷上了弹钢琴。“钢琴是很精确的艺术,我爷爷家规矩很严,这些都影响了他的生活和思维方式。”赵小刚表示,父亲不打牌、不下棋、不看小说、不说粗话、不开玩笑。八十岁前,除了新闻联播,赵宋光极少看电视剧,看书一定是端坐着,写完稿子一定要工整地誊抄,吃饭时不讲话,也一定不剩一粒米、一匙汤。

严谨贯穿于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大约从2004年起,年过七旬的赵宋光双腿行走愈发吃力,他开始拄双拐,常年背一个有些磨损的深蓝色双肩包。每次过马路,他都会在绿灯闪亮的一刹那,双目直视前方,以最快的速度穿过人行道。仿佛不是在行走,而是已经计算好了时间和步数,正在以最短的时长完成直线距离的物理移动。

【2】相知半生的友谊

1949年,赵宋光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师从贺麟;1951年转学入燕京大学音乐系,师从许勇三;1952年院系调整并入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师从江文也,1954年毕业;1956年被文化部选派赴东柏林进修音乐物理,师从密特拉赫尔,1957年回国。

从小痴迷钢琴的赵宋光,因报考燕京大学音乐系需要去北京考试,而北京大学哲学系在上海有考点,而选择了后者。错有错着,在北大哲学系,赵宋光结识了他一生的挚友——李泽厚。李泽厚比赵宋光低一届,虽然两人在北大只相处了一年多,却结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友谊。

转入燕京大学的赵宋光常回来看望李泽厚,赵宋光随中央音乐学院从天津迁到北京之后,两人几乎每个星期天都要聚在一起,沉浸在哲学的冥想和争辩中。正因为李泽厚的推动,已淡出哲学领域、投身音乐界的赵宋光才继续哲学思考。

1962年,在文艺界有关“形象思维”但争论背景下,赵宋光完成了《论音乐的形象性》一文,但直到1979年,才正式发表在李泽厚创办的《美学》杂志第一期上。文章引起波澜,杂志很快就脱销了。直到现在,音乐界还秉持着该文的基本观点——音乐是直接诉诸情感的。

《美学》第三期组稿时,李泽厚催赵宋光写一篇人类学本体论的美学文章。写完后,赵宋光带着全家人去李泽厚家做客交稿。李泽厚对文章有关教育立美的部分不满意,当场直言不讳:“这部分不行,那么多的教学内容,没有高度,这又不是教学刊物,完全不行。”

当时在场的赵小刚都觉得尴尬,但他注意到,父亲并未不悦,而是认真听取意见,回家埋头修改。看完修改后的文稿,李泽厚说“这部分是全文最好的。”

赵宋光和李泽厚讨论问题时总会发生很激烈的争论。赵小刚曾问他“为什么总是和李伯伯争论?”他回答说“他提出了很好的问题,那是我们关系最好的时候!”

不过,他们后来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李泽厚构筑起一座金碧辉煌的实践哲学思想大厦:人类学历史本体论,走进哲学史,走进世界学术前沿舞台;赵宋光则一头扎进音乐世界,走进教育学、心理学理论,走进幼儿园、小学课堂,开始了基于教育立美理论的改革实验。

一次访谈中,李泽厚在回答关于美育教育的实践问题时表示“这是一个大问题。我的朋友赵宋光研究中小学数学教学中如何贯彻美学,他做了很多这方面的实践,这是很了不起的,但现在没人注意。我想这是时代的原因,现在还太早。你们能注意到这个问题就非常不错了。”

【3】一生爱乐的匠哲

从10岁起,赵宋光就一直痴迷于弹钢琴。他随着姐姐的同学一起学琴,他自己一弹就是四五个小时,直到母亲来寻才罢休。

赵宋光17岁时,正值解放战争最后一年,他被迫中断学业逃往亲戚家,看书自学。也是在这段艰苦的日子里,赵宋光偶然得到了一本清代著名学者陈澧的《声律通考》,第一次得知了中国的音律概念。

热爱钢琴的他立刻想到,可否用西洋人的键盘还原古人的智慧?

受到书中“六律六吕”概念启发,他设计了“律吕式键盘”,并自费请木匠制作了模型。“6-6”律吕式键盘

不同于欧洲传统的“5-7”式键盘,可以更方便地转调。

1953年,赵宋光在中央音乐学院任教时得到同僚与院领导的支持,指导乐工师傅第一次把模型变成了一台能真正演奏的钢琴。当时的《光明日报》还发表通讯,称其“为学习钢琴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1949年考入北大哲学系后,赵宋光并没有放弃音乐。按照赵小刚的话来说:“他只是在北大哲学系拐了个弯,最后还是回到音乐上来了。”

北大中文系一楼的大厅里,放着一台钢琴。当时会弹钢琴的人少,每次赵宋光弹奏,都会有许多同学围观。第二年最后一学期,时任北大哲学系代理系主任胡世华找到赵宋光,他说:“哲学系的课题,你都已经掌握了;如果接下去你要学习逻辑,可以继续跟着我,如果你对数学逻辑没兴趣,可以去学音乐。我可以介绍你去……”

中央音乐学院不招转学生。于是,胡世华写了一封信给燕京大学音乐系主任许勇三。通过严格的转学考试后,赵宋光顺利转到了燕京大学音乐系。

为了专心学习音乐,高中以后,赵宋光放弃了绘画。赵小刚表示:“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绘画的爱好,我也只是见过他的画作。”为庆祝父母的结婚周年纪念日,赵宋光为他们两人亲手绘制了一幅铅笔素描画。赵小刚还见过父亲创作的一幅描绘港湾的画作,颇有印象派的风格。

【4】涉猎广博的学人

赵宋光的名字在音乐界如雷贯耳,但这只是他纵横驰骋的广阔学术疆域之一隅。音乐之外,赵宋光涉足过的研究领域还有:宗教学、哲学、社会学、经济学、数学、天文学、水利学、工程学等等。

谢嘉幸教授在赵宋光传记《耀世孤火》“序”中如此写道:“从律学研究到平均键键盘的发明,从和声学构建到‘立美’理论的创立,从儿童数学教学的开发到治理黄河方案的提出……以至于很多人称他为‘怪才’和‘奇才’。”

1956年夏,应舞蹈家贾作光的合作邀请,赵宋光到内蒙古草原体验生活。从贺兰山西麓回到银川时,赵宋光突然要求到横城去坐黄河上的木船回包头。

他踏上了一条运送大米的木船,同船工们一起板棹、吃饭、大声唱歌,歌声回响在拍浪惊天的黄河两岸。有时,船搁浅在黄河滩上,他和船工一起跳下去,在船工号子的吆喝指挥下,把船掀起,推到激流上,又继续引吭高歌奔流而下。

这次渡河的经历给他留下了难忘的回忆,以至于他在此后心心念念黄河的治理难题。他发表的《黄河河套双主槽绿化工程事宜》一文,还曾在2001年优秀论文评选中获特等奖。

后来,赵宋光把目光投向小学教育研究。在1968年到1978年间,他陆陆续续完成了十几篇“教学法”研究手稿。1978年,北京育民小学邀请他去搞教学方法实验。1978-1983年,一轮教学实验结束,赵宋光以“操作”启发智慧为核心的“数学教改实验班”,百分之八九十的学生都进了北京师范大学实验中学。几年后,这些学生从实验中学毕业,不少又考上了清华大学。

1983年,赵宋光把目光转向幼儿园。他认为,在小学阶段可以学习初中的东西,那么在幼儿园也可以学小学的东西。教学实验全名叫“综合构建教育新体系的研究与实验”,1993年课题第一阶段成果通过国家教委专家组鉴定。

赵宋光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学术研究与教育,不论是留学归来在北京任教,还是20世纪80年代来到广州执起星海音乐学院的教鞭。一直到90岁高龄,他都坚守着学术阵地,从未离开过一线教学。

谢嘉幸在《耀世孤火》序中这样说:“在如今已经少有‘大师’的社会里,我们是否可以大声疾呼:至少我们还有赵宋光!”

如今,先生已经离我们而去,我们也又少了一位“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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