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半个世纪的“村播”,从播报三句半到防汛通知

跨越半个世纪的“村播”,从播报三句半到防汛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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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里的气候变幻莫测,刚刚还密云不雨的天空,转瞬间就有阳光照进山村,而当人们以为就要云开雾散的时候,雨点又猝不及防地掉落到脚边。

今年汛期期间,每一次天气的变化,都牵动着京西山中人们的心。门头沟斋堂镇东胡林村,路边新建的应急广播中,不断播放着防汛小知识。69岁的刘凤英站在路边,静静聆听广播里的声音。

从1974年开始,刘凤英在村里工作了几十年,当过村里的广播员,也当过村支书。对村里的老广播员来说,如今的广播,和她当年用过的完全不同了。

回村的广播员,和乡村“广播站”

1974年,高中毕业的刘凤英回到东胡林村,成为村里第一个广播员。那时候,村里的广播更多只是转播上级广播台的节目,村干部们用广播喊话,喊大家开会、分发物资,但没有专职的广播员。

从刘凤英开始,东胡林村建起了一个小小的“广播站”,除了转播各级广播台的节目,她和村里的干部们,会自己采集新闻,制作节目,播放给全村人听。

村干部们用大喇叭通知开会时,一般都不用普通话,而要把大喇叭真正变成广播,学普通话,就是刘凤英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时隔50年,刘凤英已经记不得当年大部分事情了,但仍然记得,她每天都会听中央台的广播。不为听播放的内容,而是闭上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听,听广播里的播音员怎样发音,怎样断句,怎样把一篇新闻稿,用标准普通话播出。

和刘凤英相比,1987年回乡的张殿芬,基础更好一些,张殿芬在中学就当学校的广播员,练出了一口普通话,高中毕业后,考入门头沟区下清水镇的广播站当广播员。

张殿芬和另外一位同事,共同负责下清水镇的广播站,同时兼任电话员,两个人轮流值班,播放新闻,也负责转接电话。刚刚改革开放不久的中国乡村,基础设施还很落后,当时的电话需要有人负责转接,村里拨通电话,只能打到镇里的交换机上,由张殿芬转接到另外一个镇,然后再拨出去。在下清水镇的广播站,张殿芬做广播员的同时,另外一个主要任务,就是守着这台交换机,为各村的人们转接电话。

带着录像下乡,住在最远的村庄里

镇上的广播站,要做的事情,比张殿芬想象中更繁杂和艰苦,但即便如此,这也是一份足以让乡里的邻里们另眼相看的工作。

在通信不发达的年代,长居深山里的人们,获取信息的渠道很少,广播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而当一个合格的广播员,在山里并不容易。广播站很小,新闻的采集、编辑和播放,都靠张殿芬和另外一位同事完成,镇里的干部有时候会采集一些先进事迹,上级也会下发一些讲述各地建设故事的事迹,但更多时候,要依靠张殿芬他们去组织和搜集各种新闻素材。

张殿芬是上清水村人,上清水村也是清水镇政府所在地,她刚刚上班的时候,镇政府在村东部靠山的一栋楼里。在这栋楼中,张殿芬度过了大部分的工作时光,她熟悉这个院子里的每一棵树和每一间房子。每天早晨,广播声会准时从这里传出,沿着线路,传到全镇每一个村庄里。

不值班的时候,张殿芬也会从这里出发,走进一个个村庄,采集村庄里的新闻,带回来之后,写成稿件,播送到全镇。张殿芬还记得,当时已经有了录像,上级会把全国各地的先进故事制作成录像后,发到乡镇,而张殿芬他们,则负责送到村里,在村里播放。

从清水镇所在的上清水村出发,到全镇最远的村庄,大约有30公里左右,山路漫长而难行,带着播放设备的他们,几乎不可能自己走回来。

送录像的时候,如果镇上唯一的汽车恰好有空,就可以坐车进村。许多时候,汽车都很忙,把他们送到村里后就直接走了,他们只能住在村里,等待第二天汽车来接。

成为广播员后,遇上了村里的大事

在东胡林村,刘凤英也有自己的办法为村里的广播收集内容。东胡林村的广播室里,有一个上级发的唱片机,还有许多唱片,每天放工之后的傍晚,刘凤英会打开唱片机,连上广播,歌声就穿过炊烟和晚霞,伴随着归途中的人们,一直到日暮黄昏。

刘凤英成为广播员不久后,还遇上了村里的一件大事。

1975年左右,门头沟区开始在斋堂镇修建一座灌渠,这条灌渠,可以把斋堂水库的水引到附近的山村,沿途的村庄都要参加建设。

现已退休的老支书刘西丰,还记得当年那场盛大的建设工程。每天清早,广播响起的时候,村里的壮劳力已经吃完了早饭,他们在村里集结出发,登上陡峭的山坡,用水泥和石头在山坡上建水渠。在当时,机械很少,大部分工作都依靠人力,人们肩扛手抬,把一块块石头运到山上,绑上绳子,把水泥管拉上陡峭的山坡。

穿越时光的洪流,当时20多岁的刘西丰,和一群同样年轻的村民们,在山岭中挥洒汗水。刘凤英也是参与者之一,她编了很多文艺节目,为劳动的人们鼓劲儿,她喜欢三句半,编了很多三句半的段子,在晨昏播放的广播里,在山岭之间的工地上,这些段子,曾经为那些在山间劳作的人们,带去许多力量。

在下清水村,曾经有一位“文艺村民”。王进生还记得,他小时候,那位村民最喜欢说顺口溜,从国家大事到风俗民情,在他的嘴里,转眼就变成一串串合辙押韵的顺口溜,村里让他在广播里宣传国家政策、农耕技术等,他喜欢把自己的声音放在大喇叭里,每每休息的时候,都去村委会的广播室里等着,可在当时,一个深山里的农耕村庄,甚至担负不起太高的电费,因此村里总是会限制他用大喇叭的时长。

许多年后的今天,那位喜欢当义务广播员的老人,早已经去世,大喇叭里,也渐渐没有了电台的声音。但王进生还会想起当时的广播,那时候,起床睡觉、吃饭下地、聚集开会,生活中的每一个环节,都伴随着大喇叭的声音,还有各种各样的歌曲,有《小二黑结婚》,也有种粮大户的故事……

新装的大喇叭,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在当年,广播起了大作用。”刘西丰说。

几十年过去,当年的广播渐渐退出了村民们的生活,曾经的广播员和村支书,也都老了。在东胡林村,刘凤英用过的广播、唱片机已经丢失很多年了。而在清水镇,广播站也撤销很多年了,张殿芬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在镇政府搬迁之后,变成了养老院,曾经的广播室,改成了老人们居住的房间。

所有的一切都在改变,从电话到手机,从广播到微信,从只能传达声音,到随时随地可以视频对话。科技的进步,改变了通信的模式,也改变了信息传达的途径。

没有人会想到,有一天广播会重新变得重要。2023年的暴雨中,包括东胡林村在内的许多深山村庄,一度消息中绝。在清水镇,甚至镇政府院子里都出现了险情。洪水淹没了道路和农田,冲毁了电线和基站。东胡林村的人们躲到了山坡上的安置点,只能等待洪水退去后徒步走出山村,重新和这个世界连通。

2024年汛期到来之前,门头沟山区多个村庄安装了新的大喇叭,和刘凤英、张殿芬曾经用过的完全不同,更先进,也更可靠,可以在极端情况下,保障山村和外界的沟通。

今年入汛以来,东胡林村新的应急广播已经响起了很多次。刘凤英有时候会站在广播杆的旁边,在大喇叭底下静静地听一会儿。她想着,这个新的广播,最好永远不要用来应急。它或许可以多一些更加生活化的功能,给这个山中村庄,带来一点不一样的新鲜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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