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军旅文学的时代新质

近几年来，随着新时代强军兴军步伐的加快，军队面貌呈现出新的变化。与之相应的是，军旅文学逐渐显现出新的特质，军旅作家在追踪现实问题、挖掘历史资源、开辟写作领域等多个维度上作出了有益拓展。归纳起来，作品主要体现出如下两个方面的特征：

赓续现实主义写作传统，回应时代主题

军旅文学破冰回暖的现象背后凝结着作家数年创作的苦心孤诣，结合近几年的军旅文学现状，那些融合了作家独特生命体验且经过时间沉淀的作品往往能带给读者惊喜。

《从军记》，文清丽著，百花文艺出版社2022年12月

文清丽的长篇小说《从军记》是一部女性的成长史，也是一部军队的发展史。作品描绘了主人公李晓音与家人、战友在长达几十年的部队生涯中的生活际遇与命运沉浮。它更像是经过岁月沉淀升级而来的家族史和生活史写作，其间包罗着人物见闻、生活经验，同辈人之间的情感纠葛、生命选择，以及后代人的成长经历、观念更新等全方位、立体化的家庭内容和社会内容，这些书写辅之以女性细腻的观察和丰富的细节作为支撑，因此整部小说显得尤为扎实和厚重。文清丽将个人真实的成长经历和所思所感融入其中，那些具体而微且无从复制的生命体验写活了李晓音生存的西北高原的一草一木，也写活了让李晓音等人走向广阔天地的现实军营。《从军记》的可贵之处在于，作家在承袭“农家军歌”精神内蕴的基础上，调性更为乐观、昂扬和激越，从一个侧面记录了波澜壮阔的军队重大变革。

《零公里》，王族著，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10月

王族的创作具有鲜明的地域性。他的新作长篇小说《零公里》以纯粹且真挚的文学态度书写了一部驻边军人的信仰传奇，精准提炼出军人、同时也是军旅文学的核心主题：英雄主义和爱国主义。作家更多记录的是普通军人的日常，但这些日常不同于朝九晚五，迥异于柴米油盐。昆仑山军人的日常是不期而遇的暴风雪，是随时可能侵扰的致命病痛，是这些超脱出寻常框架的日常生活，呈现出一种粗粝的、带有强烈痛感的质地。因此，当作家以近乎轻盈的语言来描述昆仑山的寻常生活时，读者能感受到暗含的矛盾，感受到普通人与极端自然环境之间的撕扯，人物内在的性格张力也随之凸显。

青年作家们往往更擅长追踪现实，以塑造充满人性光辉的崭新中国军人形象反映新时代人民军队的昂扬风貌。

《星光》，王凯著，《十月》2021年第3期

同样擅长在粗犷环境中描写人物柔软内心的是王凯。作家多年来始终如一所做的，是不断完善他记忆中的每个小人物，为每个值得书写的一兵一卒列传。作家通过将日常化和个人化带入到对军人形象的摹写之中，把真性情和真本色倾注到这些人物的身上，既还原了真实的军人形象和军人人性，又保持了理想主义的底色，让真正的军人精神和品格的光辉焕发出来。《冬天的耳朵》《荒野步枪手》《星光》等小说中那些遭遇理想与现实矛盾、身陷情感与道德困境、面临追寻与放弃抉择的普通军人身上，可以看出王凯对于军人职业与生命本质的深切思考。尤其是中篇小说《星光》，围绕名叫“刘宝平”的普通一兵的生活，抽丝剥茧般在层层矛盾中展开故事，最终指向作家创作中不变的核心——凸显、挖掘普通一兵明亮的精神品格。

《冻土观测段》，董夏青青著，《收获》2021年第4期

董夏青青的边疆系列小说在众多军旅文学创作中有着很高的辨识度。作家近距离接触、了解、体验了当代边疆战士的生活状态，于生活细节的直述中吐露边地军人的生存本相。这些被遮蔽的生存现实通过董夏青青极具风格的文字揭露出来，让读者不禁正视和思考这些边疆守卫者的命运，而这段特殊经历也赋予了作家与同龄人相比更为成熟和开阔的价值观。她的小说《冻土观测段》直面当下的边境冲突，以冷静的笔触还原事实真相，不断思索和追问当代戍边军人的生命价值，展现他们的坚毅、善良、勇敢与隐忍。这种创作精神无疑是值得肯定的。董夏青青不断挑战现实题材的书写难度，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军旅文学回应现实方面相对羸弱的短板。

《成长如蜕》，李骏著，言实出版社2023年8月

李骏近两年的创作呈井喷之势，仅2023年就有六部作品先后问世。这些作品有相当比例的现实题材，多半围绕作家熟悉的机关生活展开。机关日常如同当代军营生活的一个观测口，从中可以窥到普通军人的苦辣酸甜、人情冷暖。《成长如蜕》收录了李骏近20年来发表的与成长有关的中短篇小说，主要围绕青少年在成长过程中的人生经历、世事观察、情感遭遇和前途困境进行探寻。

贾秀琰从影视转向文学的创作令人耳目一新。《这个岛依然醒着》《等候蓝月》等作品聚焦海岛上青年军人的故事。作品大多由采访经历得来，作家试图用一种极致细腻的描写方式，营造全方位空间氛围，捕捉身处这一空间中挥汗如雨、热血沸腾的身影和安静时刻缓慢流淌的浪漫与柔情。贾秀琰的小说洋溢着青春气息，人物性格、命运与环境紧密融合，呈现出新颖而独特的叙事氛围。

此外，近年来《解放军文艺》《陆军文艺》等军队刊物陆续开创了强军进行时等栏目，为更多从事特殊岗位又热爱文学的青年作者提供了平台，挖掘了一批颇具潜力的文学新人。这些青年作家立足本职岗位，在作品中表达了对未来战、科技战等前沿战争的思考，为军旅文学的走向提供了文学增长点。

以当代视角书写历史，完成视角的置换和题材的拓展

《英雄山 · 伏击》《英雄山 · 穿插》，徐贵祥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年7月

多年来深耕历史创作的徐贵祥持续在历史战争领域发力，陆续完成了《英雄山》《对阵》《红霞飞》和《走出草地》等作品。在多年的创作实践中，徐贵祥专注于塑造具有鲜明个性的英雄人物，而在几部新作中，作家更试图让人物不断出“新”，将故事主角放置于各种极端环境和事件中考量，赋予人物新的生命意义。此外，他善于书写传奇，《英雄山》塑造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英雄形象。峰回路转又荡气回肠的人物命运牢牢抓住读者的心，英雄的成长往往从低谷处开始，逐渐走上巅峰，与中国革命的历史洪流交汇，人物的个体光彩得以最大限度地绽放，带给读者强烈冲击和震撼。

《生》，西元著，《钟山》2021年第1期

多年来，西元在广袤丰饶的革命历史中探索，形成了独特的个人写作风格。小说《南下》和《生》都在显示出作家在自我的书写领域开疆拓土，愈发稳健与从容。两篇作品所营造出的战争氛围浓烈而奔放，残酷而温柔，硝烟滚滚而又婀娜生情，细节处让读者如身临炮火深渊，堪称当下青年作家中书写战争题材的典范。短篇小说《生》是作家在诸多尝试后找到的现实写法和先锋写作之间的平衡，篇幅虽不长，却是别开生面，具有钢铁品质。探索历史让西元得以在更大的历史纵深中观察新时代人民军队的变革，思考那些从历史延续到当代的精神性命题。

《会飞的将军》，曾皓著，安徽文艺出版社2023年3月

曾皓的中短篇小说集《会飞的将军》是“反常态”的英雄叙事，从这些作品中能够提炼出曾皓小说的典型元素：陌生化的诗性语言、诡谲神秘的情节和抽象莫测的人物命运。显然，这些特征一以贯之地在曾皓的作品中延续着，作家试图将强烈的主体意识引入到业已成为必然的历史当中，打破现实逻辑，重构一套独属于作家的文学密码，追求小说独特的“虚构之美”。

朱旻鸢在近几年完成了现实题材之外另一条历史写作路径的拓展。在《螃蟹》《石头剪刀布》等小说中，作家围绕抗美援朝战争进行文学上新的布局，同时在叙述风格上有意识地收敛，选择短篇小说架构历史，让故事更为聚焦。他的中篇新作《不饿简史》塑造了一个长津湖战役中炊事班长的形象，在完全沉浸的历史真实中为小人物立传，写出了小人物的生命广度。小说呈现出一种奇特、另类的审美异质感，一个个生死拉扯的逼真场景和带有强烈陌生感却又合理的人物境遇让主人公没有隔膜地嵌入到历史语境当中。

孕育英雄的故土是作家进行历史创作的绝佳宝库。李骏和曾剑的故乡都在红安，李骏的《红安往事》记载的都是在革命过程中，因各种原因没有站在授衔台上的平凡英雄，为普通的革命者们立传。曾剑笔下的无名英雄有着“零余人”的影子，充满悲情和荒诞色彩的人物命运像是一记警钟，提醒着活在和平年代的每一个人都不应该遗忘历史，没有英雄的过去也就无法换来当下的岁月静好。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可悲的，一个忘记英雄的民族更为可悲。作家试图以普通革命者的故事探讨远去的英雄对于当代人的意义，意在召唤当下社会铭记英雄，缅怀先烈。

可以看到，当下军旅作家的历史题材作品更注重个人经验的融入和叙事的张力。并且，当作家们试图重新整合文学储备、积蓄力量迈入新的文学阶段时，军旅生涯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随着时间的沉淀与酝酿，愈加焕发出光彩与魅力，转化为作家最扎实、最厚重、最为依赖的文学资源。近几年，一些军旅作家先后进入儿童文学领域的创作，但作品的根基仍然是军旅文学，坚实的军旅元素为作家新题材的拓展提供了重要储备。

徐贵祥的《琴声飞过旷野》源于作家在大别山偶遇列宁小学和中国最早的希望小学的经历，作家进而思考这片革命热土与孩童启蒙之间到底存在怎样的内在联系。秉持着“理想与希望”这个核心创作理念，徐贵祥追溯至源头，探寻革命先辈如何为大别山的儿童艰难打造一方净土，以言传身教塑造和培养孩子们高贵而纯净的革命人格，而这种品格正是我们中华民族得以战胜困难而屹立不倒的重要精神血脉。

《雪山上的达娃》裘山山著，明天出版社2017年4月

裘山山首部儿童文学作品《雪山上的达娃》备受好评，通过离家出走的幼犬“达娃”与年轻边防战士“黄月亮”的相遇相知，开启了一段关于成长的传奇经历。故事讲述一人一犬同时面对极端恶劣的高原环境、面对蚀人骨髓的孤寂，共同经历惊心动魄的雪崩、雷暴，共同守卫国土。这部长篇小说为读者展示了一个地处海拔4500米云端哨所的战士们的生存真相，记录了边防军人为国仗剑、为国奉献的故事。

《风筝是会飞的鱼》，王棵著，2021年5月

王棵《风筝是会飞的鱼》蕴含着作家扎实的内在体验。字里行间，我们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浑身裹挟着粗粝海风的军旅作家形象。小说带着浓重的作家过去生活的影子，塑造了铁血柔情的军人形象。

这些作品带有儿童文学的灵性美，同时不乏军旅文学坚实的质地与品格，为军旅文学与其他文学类型的融合发展带来了更多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