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的历史爱好者”,是复旦大学历史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研究员、《百家讲坛》主讲人张宏杰始终给自己的定位。
从经济学转型历史,研究明清史,撰写大量历史文化散文……用张宏杰的话来说,一切都是兴趣使然。
20多年写作与研究生涯间,张宏杰先后出版了《大明王朝的七张面孔》《曾国藩的正面与侧面》《中国国民性演变历程》等诸多作品,曾担任大型纪录片《楚国八百年》总撰稿,其在《百家讲坛》主讲的《成败论乾隆》系列节目更创下了年度最高收视率。
受访者供图
写作之中,张宏杰既擅于表现贯穿中国历史之中政治、经济、思想等的传承与流变、革新与痼疾,展示中国历史纵横上下几千年之“广”;也乐于触摸冰冷历史中人的体温与脉搏,以个人视角去解读个体在时代中的挣扎和得失。所以在他的笔下,朱元璋不再是单一的王权象征,而是一个“精明的、讲究实用的农民”,曾国藩除了晚清重臣的身份,更是一个“既有灵魂又有体温的人”。他用更多情感色彩,细腻勾勒出了历史风云变幻中的个体其“微”。
莫言曾评价:“张宏杰以冷静细致的笔法,把人性的复杂、深奥、奇特、匪夷所思、出人意料而又情理之中表达得淋漓尽致,原本熟悉的历史事实在他笔下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面貌,新鲜而又迷人。”
7月21日,张宏杰带着潜心5年的全新力作——《朝贡圈:传统中国的世界秩序》,做客天一文化讲坛,现身郑州图书馆,为郑州市民深度解析两千多年来以中国历代为中心、东亚文化圈独特的朝贡体系,剖析平静表象下暗流涌动的政治权衡与妥协。
跟随正观新闻记者,对话张宏杰,聆听不一样的历史见解。
谈写作:
“历史生命线真实”这一基础不能动摇
正观新闻: 您此次讲座的主题和内容《朝贡圈》,也是您《简读中国史》系列的第三部,是什么样的契机促使您想用专门的篇幅去分析中国古代朝贡制度?这个系列是怎么规划的?
张宏杰:其实我每开始一本书的创作时,往往不知道下一本书会写什么。我写书没有什么计划,也没有一个完整的系统,但共同的出发点就是都基于兴趣。
譬如我在翻阅史料时,读到很多朝贡国向古代中国进呈的表文,内容都写得非常虔诚恭敬,让人以为他们是真心恭顺于古中国。但在大量搜集阅读了关于朝贡的相关资料后,会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
朝贡体系表面上看,是由中国主导的一个很严密、有秩序的体系,各朝贡国都非常恭顺,但背后却涌动着各种算计和利益。如琉球到中国来朝贡,最主要的推动力就是背后的经济比——他们获得的回报,往往能达到贡品的十倍之多。也有朝贡国表面臣服,或背地里行僭越举措,或效仿古中国,将周边小国收归为朝贡国,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如此再返回看那些恭敬的朝贡表文,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巨大的戏剧性。所以我会想把这些真实的、普通人并不清楚的历史写出来,让更多的人知道。
受访者供图
正观新闻:有些史料其实在史书中几乎是一笔带过,那么创作中不可避免就会进行发挥与想象,您是如何平衡作品的历史性与文学性的呢?
张宏杰:我还是试图将两者结合起来。
一方面我希望读者读我作品的过程是比较愉快的,不管你想传达什么,起码要给人家一个比较愉快的阅读体验,我本人也是从普通读者阶段走过来的,知道读一本很艰涩的书是很痛苦的。另外一方面,我也不想为了可读性而牺牲作品的历史真实性,“历史生命线是真实的”这个基础是绝不能动摇,不然就失去了作品的价值和意义。
所以在开始作品创作前,我会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先罗列出来,然后搜集大量的史料去进行对比、思考和分析。譬如之前我在大连的时候,经常会坐7、8个小时的火车去北京,到中国国家图书馆调阅能找到的所有资料,去阅读、摘抄、复印,包括去往各种博物院、名人历史故居、遗址等地实地探访考证。虽然因为条件的限制,可能我的作品并未能穷极史料或者做到全面,但确实已经竭尽我所能。
同时我也会用一些写作手法让读者能明晰作品中史实和文学创作的区别。像我写过历史人物王莽,这篇作品开头就用了小说化的笔法,想象王莽小的时候,拜访他家族当中地位很崇高的一个人物的整个过程,这在正史当中没有记载,完全是我虚构的。
那么我在写作时,就会刻意突出这部分内容小说化的写法,让读者读起来就能发觉这是作者虚构出来的,而不是依托了历史细节。打个比方,就如瓷器修复,考古挖掘出来的瓷器缺了一角,为了器形完整需要去进行修补,你可以用纯白色的材料去补,一方面使得瓷器形状得以还原,另一方面因为颜色与其他完全不同,看者就能发现这一块是后补上去的。
正观新闻记者 石闯/摄
谈自身:
以兴趣为基础踏足历史门槛
正观新闻:您最初的专业和工作,其实都是经济类的,怎么想要转型历史学了呢?
张宏杰:最初报考财经,是为了好就业,我个人对财经并不感兴趣。而且其实在上大学之前,我对历史也不感兴趣,因为历史教科书读起来干巴巴的,还需要按照时间线去记忆每个朝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等事件,我觉得没什么意义。
到了大学以后,四年间我泡在大连图书馆里看了很多书。这期间就发现历史其实是很有意思,一些历史类的文学著作,里面是散文式、小说化的写作手法和内容,但对朝代的特征、文化、结构特点等讲得十分透彻且有趣,颠覆了我以前对历史书的刻板印象。
这些书引得我越发投入对历史书籍的阅读,在图书馆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读历史文学著作,大学毕业后就开始了历史文学创作。
在我看来,在这个领域内,如果想挖掘得比较深、做出一些成果,还是要以兴趣为基础。就如我因为喜欢历史,所以像大量查阅资料、持续写作这些事,我都乐在其中。
张瑞涛/ 摄
正观新闻:中国历史源远流长,您为何更专注于明清历史?
张宏杰:明清时段留存的史料较多,史料多就意味着细节多。写作之中想要追求文学性,需要大量的生动的细节。明清两代资料翔实,能够支撑起这样的写作需求。
正观新闻:在您的创作中,晚清重臣曾国藩这个人物可谓是常写常新,为什么要专门去研究他?
张宏杰:因为曾国藩他身上能体现出很多传统文化的正面因素。
像我们今天经常谈传统文化、国学,对传统文化中的正面内容应取其精华,对那些负面的则应该摒弃。而曾国藩身上集中了传统文化中的很多正面因素,他一生所贯彻的哲学是两个字:“拙、诚”。“拙”是笨拙,“诚”是真诚。
现在我们整个社会一大问题就是浮躁、翘尾。他的人生哲学在今天这样一个浮躁的时代也是最稀缺的,提倡曾国藩对于整个社会都是有好处的。在如今中国转型升级、与世界交流学习的过程之中,曾国藩的这一特质,也是可以借鉴采用的。
所以我愿意不断向大家介绍曾国藩,也从未停止书写曾国藩。
正观新闻记者专访张宏杰 石闯/摄
谈读书:
“应多读一些严肃的历史书籍”
正观新闻:我们常能听到一句话就是“读史使人明智”,您怎么看?
张宏杰:有时候读者带着书来要签名时,喜欢让我写一句话——读史使人明智。但是我想要再加一句话,“但有时候也可能会使人陷入更深的愚昧”。
人类其实很难从历史上吸取经验教训,比如中国历史几千年来,没有一个王朝能从灭亡的循环当中跳出来,因为他们总是将其归结于女人和奸臣,这太过狭隘。实际上历史规律是不变的,但是需要更深入地总结和批判,真正汲取到经验和教训,才能总结出正确的规律,获得正确的认知。
受访者供图
正观新闻:作为历史学者,您最喜欢的时代是哪个?
张宏杰:我最喜欢的时期还是今天。
现如今穿越小说很多,很多人幻想穿越回各种时代。但假如你真的穿越回古代,多数情况下可能会变成社会下层。社会下层在古代的物质生活条件很差,大多数时间都是处于一种勉强温饱的状态,所以实际来讲,真要穿越回去,可能没几天就会患病而死。
有一本书叫《人性中的善良天使》,从中对比来看,虽然现在社会还存在许多问题,但从整体上的死亡率来讲,人类社会进步还是很明显的。
从原始社会到今天,进步和发展越来越快,我们迄今为止已经享受了几十年的和平,包括物质条件也得到极大丰富,能够在现代化的建筑里进行生活学习、利用各种电子产品便捷地接收全新的信息,我想这是以前任何一个时代都不可比拟的。
正观新闻:现在很多年轻人对于我们自身的传统文化愈发热爱,文化自信力不断提高,您觉得对于传统文化应该如何弘扬与传承?
张宏杰:我认为,文化自信的前提是我们对自己的文化,对世界其他文化都有比较深的认识,才能够真正建立起文化自信。
如果一方面你对世界文明的潮流没有一个基本的把握,同时你对自己国家、对本民族的文化也是一知半解,这个自信实际上就建立得不扎实。所以我还是建议大家还是要多读书,这样才能真正地去深入了解自己的和他人的文化,才能去进行传承与弘扬。
正观新闻:您认为应该怎样更好地推动历史知识的传播普及,提高大众分辨各种伪历史的能力?
张宏杰:一方面,我们需要更多的学者去进行通俗化的科普,将严肃的内容讲得平易近人。另一方面对于读者而言,要多读一些严肃的历史书籍,特别是经典的书籍作为基础,在这个基础上提高自己的辨别能力,而不是轻信短视频的内容。
正观新闻:那您推荐读什么书呢?
张宏杰:我比较推荐的有两本。一本是戴蒙德的《细菌、枪炮与钢铁》,这本可以说是人类学的名著,虽然比较晦涩难读,但是读完之后收获很大。
另外一本是斯塔夫里阿诺斯的《全球通史:从史前史到21世纪》,这本书对全球的不同的国家和文化多有叙述,读完以后会有一个很好的全球史观。
版权声明
本文版权归正观传媒科技有限公司所有,未经正观传媒科技有限公司授权,不得以任何方式加以使用,包括转载、摘编、复制或建立镜像。如需转载本文,请后台联系取得授权,并应在授权范围内使用,同时注明来源正观新闻及原作者,并不得将本文提供给任何第三方。
正观传媒科技有限公司保留追究侵权者法律责任的权利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