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前夕，巴黎市长塞纳河游泳：背后是耗资14亿的治污计划和塞纳河百年治理史

据新华社巴黎7月17日电，距离巴黎奥运会开幕不到十天，巴黎市长伊达尔戈17日在塞纳河游泳，向外界展示几年来的河水净化成效。

本届奥运会开幕式及部分竞赛项目将在塞纳河举行。巴黎市长亲身“试水”，就是要表明塞纳河水质已达到竞赛要求的清洁标准。当日和伊达尔戈一起“畅游”的，还有巴黎奥组委主席埃斯坦盖等。

7月17日，巴黎市长伊达尔戈、巴黎奥组委主席埃斯坦盖在塞纳河中游泳　图/新华社

就在7月13日，法国体育部、奥运会和残奥会部长阿梅莉·乌代亚-卡斯泰拉已率先在塞纳河“以身试水”。早前，法国总统马克龙和巴黎市长伊达尔戈都曾承诺于6月23日在塞纳河游泳。但由于“水流量大和不利的天气条件”，两人的游泳计划被推迟到7月。

虽然塞纳河没有等来马克龙，但伊达尔戈和乌代亚-卡斯泰拉两位也是“重量级嘉宾”。两人亲身“试水”的背后，是法国政府耗资14亿欧元的塞纳河污染治理计划，也是塞纳河百年来历尽曲折的治理历史。

【1】参观下水道曾是巴黎风靡一时的活动

如今，塞纳河最大的污染是暴雨带来的。在巴黎的下水道系统中，城市的废水和雨水会流经同一条管道，这意味着如果雨水过大或持续时间过长，管道的容量就会达到极限，部分未经处理的废水会随雨水流入河流，河水立刻会变得浑浊不堪。

巴黎市长伊达尔戈的游泳计划推迟显然也是因为暴雨带来的河水污染。虽然巴黎如今的下水道系统已经无法满足现代人的排污需求，但在19世纪，巴黎的城市污水处理技术领先世界，参观下水道甚至成为巴黎风靡一时的消遣活动。

1832年，大霍乱给巴黎留下难以磨灭的惨痛记忆。自中世纪以来，由于人和动物粪便的排放，制革厂倾倒化学药品，塞纳河水受到严重污染，普通巴黎人喝到洁净的饮用水极为困难。有些人看到商机，从附近的喷泉里有偿取水分发并收取服务费。有的人干脆从塞纳河取水假冒温泉水运到各街巷去卖，从而导致了消化道疾病的扩散，莫扎特的母亲就是因此病逝。

1851年，为了巩固统治，拿破仑三世开始了巴黎城市改造计划。在其支持下，塞纳区长乔治-欧仁·奥斯曼开始组织新建巴黎的供水和排污系统，法国水利工程师欧仁·贝尔格朗设计并改建了巴黎下水道，最终缔造了现代的下水道网络。

巴黎各条下水道中均标有地面上对应的街道名称。在1867年巴黎世界博览会期间，奥斯曼策划了下水道参观项目，每天可供四百名游客坐着小船或小车游览下水道，其他游客则可以沿着两侧的走道参观。

“下水道干净整洁，即使女士穿着干净美丽的裙子在地下从卢浮宫走到协和广场，也不会弄脏裙子。”葡萄牙国王路易一世与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都曾来此参观，后者更是由奥斯曼和贝尔格朗亲自导览。时至今日，巴黎下水道已经演变成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博物馆。

1878年，巴黎下水道里衣着考究的参观者。图/Samuel　G.　Green

巴黎下水道系统的特点可以用三个词来概括，即“单一网络”“引力传动”和“可巡视检查”。

单一网络是指，无论是雨水，还是来自盥洗﹑家用﹑工业﹑道路清洗﹑水池等的污水都统一集中用同一管道排水；引力传动意为大多数下水道通过自然引力、借助地势和水泵将污水传送至处理厂；至于可巡视检查，它指的是巴黎的所有下水道常年都由专门的下水道工人进行勘察检查和维护保养。

把污水排放至远离市区的下游郊区、饮用水和非饮用水分开供应，这样的供水和排污系统在当时领先世界，百姓的健康也得到了一定保证。巴黎的城市改造计划效果卓著，英国的公共卫生改革家埃德温·查德威克就曾赞美拿破仑三世道：“您接手的是一个恶臭的巴黎，留下的却是一个芬芳的城市。”

【2】长达百年的游泳禁令

不过，巴黎的芬芳是以塞纳河下游的污染为代价的。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巴黎人口规模膨胀，生活污染和工业污染急剧增长，未经处理的污染物和废水排入塞纳河，河水质量进一步恶化。

此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塞纳河都是巴黎居民游泳休闲的好去处。18世纪，市政府还出于道德风化的考量，规定市民在河道游泳沐浴时必须穿衣服，男女必须分隔。但到了19世纪末，法国各界开始对塞纳河水质充满担忧。

1889年6月16日，《费加罗报》的一篇专栏文章描绘了塞纳河水质情况，记者埃米尔·戈蒂埃写道，“这是一条死物沤成的臭河”，随后他列出了塞纳河一年清理出的动物尸体清单：“2021只狗、977只猫、2257只老鼠、507只鸡鸭、3066公斤内脏……”

1921年，有科学家警告巴黎游泳者称，在塞纳河游泳前最好接种伤寒疫苗，游泳时要紧闭嘴巴防止喝入河水，每次游完泳后要彻底清洗身体。1923年，巴黎市政府下令禁止在塞纳河游泳，这项禁令一直持续至今，期限已达100年。

为了保护塞纳河环境，巴黎市政当局曾长时间依赖“污灌田”处理污水。工程师们利用下水管道，引污水浇灌菜地，再将从中渗出的水排走，因为泥土能够截留水分和养分。

但污灌田也只是权宜之计。经过长期浸泡的污灌田吸收能力逐渐饱和，要维持既有的浇灌量只能添置更多的田地，即便市政府财力雄厚，郊区也没那么多空地。此外，产自污灌田的蔬菜也有很高的卫生风险，其前景很快黯淡下来。

1960年，塞纳河生态系统崩溃，鱼类几乎灭绝，植物近乎消失，河中不能游泳，塞纳河变成一条“死亡之河”。1967至1972年，塞纳河诺曼底水务管理局实施治理塞纳河的第一个五年规划，大力建设污水处理厂，塞纳河沿岸污水处理厂增加了3倍，目前塞纳河流域污水处理厂已经超过2500个。

基于流域治水的思路，塞纳-诺曼底水务局全力促成在塞纳河上游扩建水库。此举让巴黎河段的枯水期流量提升6至7倍，对稀释水污染大有助益。到20世纪80年代，随着塞纳河全流域水质的持续改善，巴黎及其下游河段又重新出现了鱼群和追寻它们的钓鱼人，“死亡之河”逐渐获得了重生。

即便如此，塞纳河仍未恢复到可以游泳的水平。早在1988年，时任巴黎市长、后来成为法国总统的希拉克就信誓旦旦地许诺，“五年后，我们要做到可以在塞纳河中游泳。”1990年，其再次承诺：“三年后，我将在大众面前在塞纳河中游泳。”可惜直到去世，希拉克也未能兑现自己的诺言。

此次巴黎奥运会，法国人再次将“清洁塞纳河”的愿望提上议程，以期加速实现这份跨世纪的执念，更多的资金也可以“名正言顺”地用于塞纳河治理。然而，耗费巨资的结果也并不尽如人意。

【3】耗资14亿欧元的“重塑塞纳河”计划

还有一周，2024年巴黎奥运会的帷幕就要拉开。届时，塞纳河不仅将成为奥运会开幕式的舞台，铁人三项游泳比赛和马拉松游泳项目也将在这里展开。巴黎市政府还宣布，奥运会结束后，塞纳河将于2025年向公众开放。

2024年巴黎奥运会开幕式示意图。图/巴黎市政府官网

在即将迎来全球各地的运动员之际，塞纳河的水质依然是人们关注和担忧的对象。

2024年是巴黎时隔100年再次举办奥运会。1900年巴黎首次举办的奥运会上，曾有7项游泳赛事在塞纳河上举行。当时的巴黎政府就对塞纳河水开展了多轮清理工作，总体而言，这些治理短期内有一定成效，但并没有扭转塞纳河水质日益恶化的趋势。

此次巴黎申奥成功后，法国政府斥资14亿欧元加速“重塑塞纳河”计划。其中最重要的是在巴黎奥斯特里茨车站附近修建的地下引水隧道和地下蓄水池，引水隧道长达700米，而蓄水池宽50米、深34米，可容纳5万立方米的水，相当于20个标准游泳池的蓄水量。

这个蓄水池已于6月19日正式启用。如果奥运会前巴黎再次出现暴雨，未经处理的污水就会流入蓄水池，而不会直接排入塞纳河。

此外，对于直接向塞纳河排污的老式居民楼，巴黎市政当局组建6个工作组，访问了2万个居民家庭，说服他们接受政府补贴来改造自家房屋的排污管道，将其接入市政排污系统而非直接排入塞纳河中。

除了河畔的住房排水需要改造外，船只也成为污染治理的对象，因为此前塞纳河上的不少船只都直接向河水排污。对此，巴黎市政府宣布所有船只的污水都必须排入城市污水处理系统。

重塑塞纳河计划预计今年夏季完成大部分工程。届时，2.3万户住宅和260个船屋将接入污水处理系统，不再直接向塞纳河排放污水。

不过即使顺利完工，原定于在塞纳河上举行的相关比赛能否顺利进行，依然是个未知数。塞纳河的首轮水质检测结果就并未达到奥林匹克委员会规定的标准。

负责奥运计划的巴黎副市长皮埃尔·拉巴丹称，“如果在比赛前连续下一周的雨，水质可能依然不会很好。”拉巴丹甚至坦言，在最极端的情况下，铁人三项比赛或将变为“铁人两项”。

塞纳河的水质问题其实并非个例。2016年里约奥运会，露天跳水池曾“一夜变绿”，迫于压力，奥组委不得不取消当日早晨的跳水训练，紧急调整水质。2021年东京奥运会，铁人三项比赛最终在大肠杆菌浓度超国际标准20倍的东京湾举办，赛后多名运动员出现呕吐症状。

2024年巴黎奥运会，水上运动项目情况究竟如何，下周法国人就要交出属于他们的奥运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