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吸引我注意的是一个被人叫作“好事情”的搭伙房客。他租的是后院厨房旁的一间小屋,这间屋子很长,有两扇窗,一扇对着花园,一扇对着院子。
这个人身形单薄,有点儿驼背,白净的脸上留着两撇黑胡子。一对亲和的眼睛透过眼镜片儿温暖地看着人。他话不多,也不大引人关注,每次喊他吃饭或喝茶的时候,他总是回答:
“好事情。”
外祖母不管人前人后都这样叫他:
“廖什卡,你去把‘好事情’喊来喝茶!‘好事情’,你怎么总是吃这么点啊?”
他的房间里堆满了不知装着什么物体的箱子,还有一些我所不认识的世俗字体的厚书本子,到处都是盛着五颜六色液体的瓶瓶罐罐、块状的铜铁和成条的铅。他一天到晚都穿着棕褐色的皮上衣和灰色的格子长裤,身上沾满了不知什么颜料,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怪味。他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不顾外表,做起事情来也显得笨手笨脚。他经常干的事儿,就是诸如熔点儿铅、焊点儿铜之类。他总是把这些小玩意儿放在天平上反复称重,嘴里还咕咕嘟嘟些什么;有时不小心烧到了手指,就急忙向手指吹气;每次走近挂图时,都是磕磕绊绊,接着擦干净眼镜片儿戴上,他那又细又挺、白得离奇的鼻子简直就要碰到图纸,完全就是在那儿用鼻子嗅画。他有时会突然停在房子中间或是窗户旁,闭眼仰头、一言不发,就这样像尊木雕似的久久地站着。
我常常爬到屋顶上,隔着院子从开着的窗户来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我看见了从桌上酒精灯里冒出来的蓝色火焰和他那黑瘦的背影,看见了他在被翻得跟腌菜似的破本子上写着字,他的眼镜就像薄冰,折射出清冷的光。这个人的所有行为动作,都像被施了魔法似的,激起了我内心无法抑制的好奇,我就这样一连好几个钟头都待在屋顶上。
有时,他会站在像木框子似的窗户前,背着手,对着我观察他的那个楼顶的方向望着,可他就像没看见我一样,这让我非常生气。突然,他又转身走向屋内,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桌子前,把腰深深地躬下去,在桌面上乱七八糟地翻起来,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我心里总是想,假如他是有钱人,穿得也体面,我是会畏惧他的,但是他真的很穷:那件又脏又旧的衬衣领子从短皮上衣的袖口露了出来,方格子裤子上也斑斑驳驳,还打上了数不清的补丁,就光着脚穿一双破破烂烂的鞋。穷人并不可怕,也不会有危险,这一点是从外祖母对他们的可怜以及外祖父对他们轻蔑的态度中得知的。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不待见这位“好事情”,大家谈到他时都是用嘲讽的语气。那个成天兴高采烈的军人妻子叫他“白鼻子”,彼得伯伯称他为“药剂师”和“巫师”,外祖父则叫他“魔术师”“共济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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