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周宏翔:用重庆话写出重庆女娃儿的“燃”

90后周宏翔:用重庆话写出重庆女娃儿的“燃”

00:00
13:08

小说《当燃》出版后,90后作家周宏翔被人们谈论最多的,是他作为一位男性作家,却格外擅长写女性题材的作品。

在本月《收获》书评上有这么一段话:在周宏翔身上,我总是一再看见他与张爱玲之间某种遥远的、奇妙的呼应,他仿佛是张氏的隔代、异性知己,两人在很多方面有着共通之处:关于对某一座城市的都市传奇的讲述,关于对女性的细腻书写,关于对情感的苍凉理解、对人性的冷静透视……

周宏翔

周宏翔在高中时就被出版社挖掘,《当燃》已是他第14部作品,但创作早期的他曾被毫不客气地评价,断言以他为代表的作家是“更加迷茫的未来一代”。

22岁那年,他选择“停笔”去工作一段时间,“进入到生活真实的场域里”。

有了来自生活的底气,周宏翔在文学创作中敢于冒险,他写都市,写都市里的女性,而且带有浓郁的川渝特色:就像人们从《繁花》中看到了上海,在《当燃》中,你可以看到重庆以及川渝地区百姓的日常。

周宏翔近年的创作主题多与女性有关,那部一经出版就接到好几家影视公司电话的《名丽场》,讲的是女性职场故事;正在被影视化改编的新书《当燃》,关注的是三位重庆女孩的成长创业。

那最近在写些什么?周宏翔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已经另外写好一部新长篇了,正在修改阶段……还是一个女性主题。”

周宏翔的这些作品,敏锐地捕捉到了而立之年的女性日常,生活的一地鸡毛迫使她们面对:夫妻的分离,母女的嫌隙,情感的背叛,孩子的不期而至……

与其他女性题材小说多聚焦于职场、婆媳不同,小说里通过几对母女关系一针见血指出的女性代际关系困境格外难能可贵:姚淇回重庆奔丧,却只能在街对面送别,母女的隔阂到死都无法消除;侯一帆的母亲被刻薄的奶奶、大男子主义的父亲困在家中,一辈子为家庭服务,也得不到儿子的理解,最后患上抑郁症……

电视剧《小欢喜》中的母女关系

着墨最多的,是程斐然母女。其中的复杂关系从她们对对方的称呼就可见一斑。程斐然叫妈妈“刘女士”,妈妈叫女儿“大小姐”。母女两人同样高傲、泼辣、“不好惹”,每句话都恨不得冲着对方心中最痛那处扎。

小说里,程斐然载着交友失败的母亲回家,两人很快又起冲突:

……程斐然一脚踩下油门,车往前面冲了一截。刘女士差点撞到头。

“你想把我甩出去是不是?!”刘女士扯着喉咙讲,“好好吃个饭,你说啥子陈松,啥子女教练,喊你准备礼物,也是催三叫四才去拿,你是对哪个有意见嘛?你是不是和你那个死鬼老汉一样,就是想看我出丑,孤独终老嘛!”

“哪个又想你孤独终老了嘛!”

“程斐然,有些账我没和你算,你自己心里有点数,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现在肯听我话,帮我办事,还不是因为张琛骗了我几十万走,你要管你妈死活了,我才不信!”

程斐然在这段关系中感到窒息,但在一次母女谈话中,刘女士表达了她作为女儿时与妈妈的关系:

“以前你外婆在的时候,经常说我,说我这样不对,那样不好。有时候我也想说,让自己妈真正理解自己,是件好难的事情嘛,今时今日,我才真的理解你外婆当时的心情。”

电视剧《烟火人家》中的母女关系

作为一名男性,为何对母女关系描述得如此细致入微?周宏翔说,这种又爱又恨的代际矛盾,与其说自己是在写母女,不如说自己是在写亲情。

周宏翔与父亲之间存在着类似的矛盾,但是“父子之间的矛盾是‘彼此不说’,最终归于冷暴力的静默;母女之间恰好相反,是‘就是要说’”。

周宏翔对此深有感触,他说,亲人的矛盾是最值得玩味也是最难写的矛盾,“特别是我们重庆的母女,两人一定要吵架,争吵之后又都会后悔。”

创作年轻女性群像的作品,对周宏翔而言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在周宏翔看来,70后与80后更渴望稳定,处事更加谨慎小心,也更能隐忍地接受别人的批评。但跨世纪成长的90后,会对陌生和新鲜事物格外感兴趣,“90后更愿意探索和冒险,面对领导的指责与批评时更愿意指出领导的错误,直面问题核心,而不是被规训。”

周宏翔发现,在90后中,女性的思想又会更加先锋。“女性有一种天然的敏感,相比同年龄男性,女性会更早熟,更早也更聪明地知晓这个世界的‘丛林法则’。”周宏翔说,她们往往会比同龄的男性有着更清晰的自我认知与人生规划,对社会问题的看法也更敏锐。

于是,身边的女性们,一个个成为了周宏翔小说中的角色,每一次与她们相遇,周宏翔都会惊讶于她们身上蓬勃的女性力量。

周宏翔作品《名丽场》

2021年的夏天,周宏翔回到重庆,与三位交好的女性朋友相聚。“看着她们坐在沙发上自然地聊天,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看客,闯进了某段小说情节,三位从小交好的闺蜜在一处深夜的公寓互换心事。”

他发现,三位女性朋友的感情状态各异,恰恰代表三种女性生活——离异后只恋爱、离异后只独身和享受婚姻且美满,她们惺惺相惜,互相理解,既不对彼此生活指点,又尊重各自选择。

周宏翔

她们,后来便成为《当燃》中的程斐然、钟盼扬与方晓棠。小说中,程斐然的前夫因生意失败欠下巨款,她也因此丢了工作,后又离婚;现实中,程斐然的原型同样经历了命运的突变,本是富裕家庭中掌上明珠般,却先后遭遇了父母离异、婚姻失败、失业等等困境,“好像曾经拥有的东西,全部都被老天一点一点收回去了。”

而这些面临着人生暗流与崩塌的重庆女孩,却又总是用乐观的态度,努力让命运的齿轮重新开始转动。

“女性作者写女性,更多是从内心剖析女性个体。”在周宏翔看来,自己作为男性作家,能够更加方便地站在记录者的观察角度,客观地讲述女性群体的故事。“她们有脆弱的时候,也有坚强的时候;有妥协的时候,也有爆发的时候……我并不是刻意去写女性,而只是打动读者的活生生的‘人’,恰好都是女性。”

演员姚晨评价《当燃》:“那些重庆方言有趣而生动,三言两语就把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勾勒出来,既戏剧又生活,阅读的过程让我看到很当下的女性角色,真诚、勇猛和不屈。”

用方言写作,是周宏翔临时做的决定。“写到8万字,觉得不对劲,写来写去,‘重庆’这座城市的影子变得很模糊。”他希望写一部体现川渝地区百姓生活的渝味文艺作品。

重庆姑娘,性格泼辣张扬、勇敢乐观,自然要用方言来写才对味——普通话太平缓,川渝方言抑扬顿挫,轻重音分明,一句话说出口,像极了重庆爬不尽的坡坡坎坎。

重庆人蒋勤勤在宣传电影时表示,说方言让她很放松

书里,刘女士再次交友失败时,面对女儿的关心,刘女士说:“说实话,到了你妈我这个岁数,对爱情的认知早就透彻了……啥子高叔叔李叔叔王叔叔,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讨你妈开心,哪里还会真的渴求啥子白头偕老的感情嘛,不存在了。”“不存在”,是川渝人常说的方言,意为“没关系、无所谓”,将洒脱、乐观、勇敢、独立的重庆女人性格跃然纸上。

在这个川渝故事里,方言很重要,它决定了小说的地域性。

一行人去上海做市集,临开展时市集却被强风全部吹翻,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一群重庆人在上海市区立即重振旗鼓的场面,读起来激动人心。也正是因为方言的写作,能将他们与本在这个场域中的上海人区分开来:

方晓棠挺起大肚子,哒哒地往前走……走过去说:“还早的嘛,怕啥子!”一下子罗伯伯带头说:“刘孃孃,我们去帮你!把台子架起来,恁个多人,两下搞完了!”蔡叔叔也说:“刘姐,走起啊,恁个多人帮你!”刘女士也不晓得哪里一下来了力量,也不顾面子了,两边袖子一挽,说:“走,搞起!”

一下子三四十个人齐泱泱地往街对面冲过去,全部都是五六十的人了,个个又变得生龙活虎的,吼起,叫起,彻底的重庆人,嘴巴咧得老大,重庆话一喊,走哦!

周宏翔

谈起方言写作,周宏翔说,儿时,《山城棒棒军》《生活麻辣烫》等一系列重庆方言剧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踏上文学之路后,《繁花》《死水微澜》《平乐县志》等方言文学,又让他似有缺憾:“《繁花》是上海的过去,《死水微澜》是早期的成都,颜歌的《平乐县志》等作品,写的是西南小乡镇的故事。而我,希望能够创造出新的语境,来讲现在的川渝都市文学。”

18年的重庆生活,不仅成就了周宏翔笔下的重庆故事,也给了他热辣滚烫的性格。“真正要往前走的90后作者是一定要写长篇的。东北、北京、上海等等许多地方都聚集了青年作家,我希望我们西南地区也能聚集出这样的青年力量。”

青年作家写现代都市长篇,其实是一个较为冒险的决定——

周宏翔也很清楚,一旦处理不当,就会从现实主义,回到当初的青春文学类别。“一旦很‘轻’,就会被认为很通俗、不具有太强的文学性。所以大家会选取一些本身就有历史沉淀的故事作为素材,或者只是聚焦于内心,而不是去写都市本身的东西。”

周宏翔愿意去冒这个险,“我读了《繁花》,看到了上海人写的上海;这本《当燃》,我希望写一个‘强烈’的重庆故事。”

红星新闻记者 毛渝川 任宏伟 编辑 李洁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