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史话 195 以皇为名大会战，因疫而败小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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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集我们说到1917年4月16日，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开打的两年八个月后，遥远美洲的美利坚合众国对同盟国宣战，美国参战了。至于说它下场的原因，按总统威尔逊的说法，那自然是为了人类自由和解放，为了隔壁王奶奶养的鸡不被欺负，你可以相信他这个说辞，只不过我下面要说的，那也是事实。

一、美国参加一战的原因

我们说从1913年到1916年，美国对外出口从15亿美元飙升到了38亿美元，其中武器出口在这三年里，从4000万美元，直接干到了惊人的13亿美元。这些东西大部分都卖给了谁？三个字，协约国。

英法两个最后实在是买不起了，叫苦连天，大哥，实在是没钱了啊。于是，包括摩根银行在内的美国银行家们纷纷出手，大批贷款送到了英法，总贷款额高达23亿美元，同时，大批英法的富人们也带着资本来到了美国，无论是开工厂，还是对自己祖国放贷，也是赚了大钱的。可是在同一时期，美国和德国之间的贸易额却从1亿美元下滑到了只有区区100万美元，这既是英国封锁的结果，也是德国无限制潜艇战的根本原因。

上面的情况你可以这样解释，美国实际上早就参战了，只不过不是大兵端着枪，而是资本家拿着资本参战的。在这种局面下，如果德国最终赢了战争，美国不仅有失去巨大贸易市场的风险，所有银行家们贷出去的款项，都将是血本无归。想象一下，德国佬占领法国之后，怎么可能替法国人给美国还钱？想得美，不揍你就不错了。

所以，无论是富商们对美国政坛的影响，还是从美国金融业本身的实际考量，到了最后，老美政府都只能站在协约国这一边。既然这样，美国把大兵派往欧洲战场就是早晚的事情，否则很可能是人还活着，钱没了。就算是协约国自己能战胜同盟国，美国大兵也要去，因为参战和不参战，战争结束之后的发言权是不一样的。

那为啥要在1917年这个时间点宣战呢？最大的原因当然是德国开启无限制潜艇战，古老中国那句成语“师出有名”是相当重要的考量。除此之外，威尔逊总统考虑的要更深远一些，万一协约国失利，需要美国大兵真刀真枪上战场玩命的时候，美国必须有一支能打的军队拉出去，可他手里当时只有十几万士兵，而且这些大兵除了摆pose拍照片，啥也不是。这就需要招募士兵，花时间进行训练，没有一年半载的训练时间，那是绝对不好使的，宣战了，就可以大规模征兵了，至于说上不上战场，那不急，等个一年半载再说。

事情的发展也是按照威尔逊的设想进行的，1917年4月宣战，一直到了1917年12月份，美国人都在训练新兵蛋子，派往欧洲的军队都不到14000人，这点儿人在一战西线的堑壕绞肉机里，连塞牙缝都不够，并且这些老爷兵到了欧洲也没上战场，带队的美军上校只是到一个大坟头之前，庄严宣告“俺们来了”，就没下文了。那个大坟里面埋的是拉法叶侯爵，前面说过，他参加过美国独立战争，美国人这就是来告诉老爷子的，我们现在要还你一个人情了。

整个1917年的美洲大陆，从开年美国人的热血沸腾，到年尾美国远征军总司令潘兴将军的“士兵还需要良好训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而遥远的欧洲，西线战场上，依旧充满了士兵们受伤之后的嘶嚎和呻吟。

这里再多说一句，美国对德宣战之后，有一件事也让美国政府比较头疼，那就是美国境内德国人的问题，你绝对想不到的是，当时美国境内最大的，占人口最多的民族就是德意志人。从1848年欧洲革命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开战这段时间，大概有600多万德国人移居到美国，一下子就颠覆了美国民族结构，造成了即便是21世纪的今天，德裔美国人依旧是美国最大的族群，占比是17%。

你可能问了，那为啥现在美国人不说，说德语的不多呢？这个，就要归因于1917年的这次宣战了。在这之前，很多美国州都是德语和英语双语教学的，但宣战之后，美国从上到下，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反德运动，所有和德国有关的文化，基本上都被禁止。别说双语教育，你在公共场合说一句德语，都可能掉了脑袋，有明确记载，当年一个明尼苏达州的牧师就因为给一个要死的老妇人做祈祷时说了一句德文，结果被浑身抹满焦油，粘上羽毛，游街示众，差点没被活活打死。同时，几乎所有的德语报纸和德国人社团组织全都被迫关闭，对所有德国小孩，进行去德国文化的教育，甚至连姓氏也全都去除德国化，像特朗普家族，艾森豪威尔家族这些人本来的德国姓氏，都做了一些改动，变成了今天的样子，以符合美利坚英语，当时有人称之为“百分百美国人”运动。

所有这一切，用一句话总结就是，美国人在1917年宣战之后，对境内德国人的“改造”相当成功。后果就是别说现在，到二战爆发的时候，大部分德国后裔已经连德语都不会说了，对美国是百分百忠诚，至于说德语翻译不好找了，“缴枪不杀”这类战场用语经常喊错，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二、皇帝会战，德国在西线的进攻

言归正传，当时间的转轮来到1918年3月，正如前面所说，随着布列斯特-立陶夫斯克条约的签订，苏俄退出了战争。

德国人认为这件事对于德国是一个巨大的机会，美国人依旧是慢吞吞地，漫不经心地向欧洲输送兵力，而自己原来在东线的50个整装师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调到了西线，德国和协约国之间的兵力对比变成了192个师对158个师，不仅人数占优，德国的装备和士兵素质也要高于英法协约国那边，这一点是被前面战争证实过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德军总参谋部一个个是摩拳擦掌，决心在美国人全面介入之前，拿下法国巴黎，然后以胜利者的姿势，最体面地结束这场战争。

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们也是不得不在这个时候采取行动，虽然说美国的军力不值一提，但美国完全选边站之后，他巨大的生产能力可以帮着协约国和德国人耗下去，德国现有的波兰、乌克兰，甚至加上刚签了合约的苏俄，所有这些国家的生产能力，和美国比起来，那也是有差距的，还不是一般的大。

德国统帅鲁登道夫早有谋划，详细的全线作战方案早在几个月之前，就已经摆在他的办公桌上了。所以3月3日和苏俄签订合约，3月21日，德军几百万士兵就在西线展开了全线进攻，可以说是丝毫也没有犹豫。

德国人把这次最大规模的，赋予了最高期待的总攻称为“皇帝会战”（Kaiser's Battle），不是鲁登道夫攻势，也不是春季会战，换成一个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叫法，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心就很明显了，或者说，这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

但我们都知道结果，德国人赌输了。

实际上，战争在一开始的时候，也就是1918年3月到5月这段时间，胜利的天平是向德军倾斜的，最近的时候，德军前锋距离巴黎仅仅只有三十公里，甚至当时德皇威廉二世都在柏林兴高采烈地拍着座椅感慨，打了四五年，总算是快看到胜利了。导致这种局面的，除了人数占优，士兵素质占优之外，德军还有两个至关重要的新战术和一个“神助攻”。

第一个新战术是我们前面说过的，由俄罗斯人布鲁西洛夫发明的突击战术，德国人经过改造之后，命名为胡提尔战术，后世一般称为渗透战术（infiltration tactics），也就是小股精锐部队突击，找到对方弱点，后续部队跟进的方式，这招挺好使；而另一个新战术叫“炮兵华尔兹”（德语：Feuerwalze），这种打炮的技巧，我们这里就略过了，你只要知道，这两种战术合在一起，是最有效的撕开堑壕的方式，再加上后来大规模坦克部队的出现，三者结合，导致一战之后堑壕战就消失了，你吭吃瘪肚挖了半天，对方叼着雪茄就给你整破防了，你还挖吗？除非你傻。

至于说谁是德国的“神助攻”，我们稍后再说，这里先说一个小插曲。就在这次皇帝会战期间，一名德国的下士传令兵，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用一把小手枪俘虏了四名法国士兵。因为这件事，这名相当于小班长的士兵获得了一枚十分宝贵的一级铁十字勋章（Iron Cross）。提起这个勋章，有些人可能想到后来的纳粹德国，但这完全是曲解，铁十字这三个字源于我们很早说过的条顿骑士团，在德意志人心里，这个骑士团的地位一直都相当崇高。

铁十字勋章和纳粹没啥关系，但这名小班长和纳粹却有很大的关系，他的名字叫阿道夫·希特勒（Adolf Hitler）。

希特勒出生于1889年，比七零后的斯大林小了11岁。他的出生地不是德国，而是奥地利，而且他爹本来也并不姓希特勒，是他奶奶的一个私生子，换句话说，希特勒的爷爷是谁，我们现在也不知道。有人说因为他奶奶曾经在一家犹太人家里当女仆，所以很有可能，希特勒的爷爷是一名犹太人，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后来这小子拼命屠杀犹太人这事儿就有点古怪了，当然，从心理学的某个角度出发，甚至可能更合理，但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只有他奶奶知道了，我们也不可能去问老太太，问了人家也不会说，所以只能存疑。

希特勒的青春期，恰恰是新成立的德意志帝国飞速发展的时候，反观他出生地奥地利，却显得死气沉沉，统治者哈布斯堡家族庸庸碌碌，无所作为，国民们也是醉生梦死，得过且过。这里面的原因当然是多种多样的，可年少的希特勒坚持认为，奥匈帝国的多民族特性，就是它搞不好的根本原因。这哥们骨子里特别瞧不起自己祖国，就连唱国歌的时候，都要唱德意志的国歌，不唱奥地利的，很多史学家都认为，有极大的可能，这就是后来希特勒宣扬极端民族主义，反对多民族融合的思想来源。

18岁的时候，他来到了维也纳，干啥？学画画。只是两次申请维也纳美术学院，都被拒绝了，无奈之下，他和今天很多学艺术的孩子一样，混在了维也纳，当起了“北漂”。

也正是这段时间，他阅读了大量哲学家的著作，比如尼采，叔本华等等，同时，也是这段时间，他接触到了反犹太人的思想和言论。这并不奇怪，因为当时的欧洲，反对犹太人是政治正确，维也纳当时的市长卡尔·卢格（Karl Lueger）没事就站在街上说两句反犹的话，很显然，这种思想对于已经培养出德意志民族主义的希特勒来说，是很容易接受的。如果我们再加上上面那个传闻，恶霸犹太家主子欺负孤苦弱女子，而这个弱女子还是自己奶奶，两者结合，对一个18岁的青年能造成多大的影响，后来证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1914年战争爆发时，25岁的希特勒在奥匈帝国的征兵名单里，和斯大林一样，他体检也不合格，但是和斯大林不一样的是，希特勒特别想参军，就来到了慕尼黑，加入了巴伐利亚军团，因为这里的体检不严格。这件事据他自己后来说，他本来就不愿意去奥匈帝国的军队，因为那个队伍的士兵种族太多，配不上他的身份。虽然他是啥身份他奶奶可能都说不清，但很明显，这时候的希特勒，已经以纯种德意志人自居了。

就像上面说的，希特勒在一战作战很勇敢，在“皇帝会战”里获得了一级铁十字勋章，只是这枚勋章来得有点晚，挂在他胸前的三个月之后，德军就投降了，在那个时间点上，打仗更加勇猛的希特勒还在后方养伤，至于说一战过后，这个惆怅的维也纳北漂小画家希特勒干了点儿啥，这是后话了。

四、西班牙大流感来了

现在回到一战西线战场，1918年皇帝会战开始时德军的快速推进，让协约国相当焦虑，有着“法兰西之虎”美誉的法国总理克里蒙梭（Clemenceau），不得不低下身段，公开请美国记者吃饭，拜托这些无冕之王，让他们去动员美国全社会，说“恶战即将发生，请美军急速来援”，你们再不来，拉法叶侯爵的那个大坟头，我们可能守不住了。

那既然皇帝会战进展如此顺利，为啥德国最后还输了呢？这件事，如果你去找资料，大概十个资料里，有九个都会告诉你，是因为德国经不起消耗，后勤搞得不好，或者说犯了战略错误，兵力太分散等等。我们说这些资料也不能说不对，但有意无意之间，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啥事呢？我们还是要从美国讲起。

1918年3月4日，德国和俄国停战条约签署的第二天，距离欧洲战场几千公里之外的美国堪萨斯州军营，一名厨子跑到军医那里，说俺这两天忒不舒服了，您帮我看看，到底咋回事。医生一顿瞎忙活之后，笑眯眯地说，小事，就是感冒，这两天好好休息，别偷着吃猪肉炖粉条子这种油腻食物，过两天你就好了。

两天之后，胖厨师好没好我不知道，但几百名士兵和他发生了一样的症状，却是事实，当然，军医一律按照感冒来对待。但这名麻木的军医不知道的是，早在1月份，距离军营200多公里的哈斯克尔县，已经出现了这种病症，在一名老年女性因为这种病死亡之后，当地的医生洛林·迈纳（Loring Miner）上报给了美国卫生服务部门，强调说，这可能是一种烈性传染病。

可惜的是，美国卫生服务部门根本就没当回儿事，直接把报告扔到废纸篓里了。

这个病，就是让我们今天依旧心有余悸，在人类历史上收割生命仅次于黑死病的西班牙大流感（Spanish Flu），追根溯源，它是诞生在美国哈斯克尔县的，至于说美国人整出来的病，为啥叫西班牙流感，我们接着往下看。

就是在堪萨斯州兵营大厨师得病的这个时间点前后，1918年的春天，美国开始逐渐向欧洲增兵，同样的，我们也不知道这位厨师去没去，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只要有一个得病的过去了，和欧洲人面对面交流一下是意大利披萨好吃，还是美国炸鸡腿更香，那传染就会发生。据2018年伦敦出版的《1918西班牙流感改变世界》（the Spanish flu of 1918 and how it changed the world）这本书说，从4月初开始，病毒在协约国英法联军的军营里开始扩散，到5月份的时候，情况已经很严重了，比如说一份当时的精确报告中，提到了法国一个1018人的兵站，竟然有688人病重入院，其中49人因此死亡，死亡率高达5%，让人是胆战心惊。

当然，与此同时，德军的“皇帝会战”计划正在高歌猛进，德国佬以为前面就是胜利，鲜花和美酒，万万想不到这些都没有，只有一个黑黢黢的大病毒趴在那里冲着他们狞笑，旁边站着一脸冷漠的死神。

这个流感病毒就是我前面说的德国“神助攻”，可惜的是，它是一个六亲不认的神助攻，随着大量英法联军走出战壕，当了德军的俘虏，神助攻变成了猪队友，疾病很快在德军军营开始流行。

很自然地，德军也开始腿软了，到5月末的时候，大概有80万到90万德军生病，并且还在以每天上万人的速度增加，6月中旬，很多前线的步兵师有近一半的人丧失战斗力，当时各部队的流感人数成了德军总参部最关心的事儿，可这并没有什么用，到了7月份，因流感而住院的人数接近50万，有时候，前线德军军营连站岗的人都找不到，全在床上躺着呢。

1918年7月15日，鲁登道夫发动了他军事生涯里最后一次大规模进攻，史称第二次马恩河战役（Second Battle of the Marne），或者叫兰斯战役。尽管德军一度跨过了马恩河，但终究还是后继无力，在协约国联军的反攻之下，不得不在20日全线撤退，回到了“皇帝会战”发动之前的位置，7月22日，鲁登道夫下令，转入全线防守。

皇帝会战至此寿终正寝。

在我们继续讲述之前，先来回答一个问题，那就是为啥流感都这么严重了，部队还在打来打去，2020年新冠疫情一出现，我们全都回家工作了，口罩，酒精，隔离等等各种措施都有了，为啥1918年不是这样呢？答案很简单，因为那时候包括前线士兵在内的普通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流感如此严重，即便周围有病死的，也都以为是普通流感，只是战争导致战友身体虚弱，才死掉了。而对于真正的数据，英法德美四个大国，无一例外地，进行了最严格的保密，战时审查制度保证了流感的流行程度完全不被报道，法国军医甚至在提及该病时都不能说流感，采用各种代码，比如说“病11”（法语：maladie onze）就是当时最流行的一个替代词汇。

另外的问题是，我们上面讲了半天，好像这个疾病和西班牙一毛钱关系也没有，那它后来咋就被称为西班牙大流感呢？还有，为啥两边都病了，士兵都趴下了，最后输了的是德国呢？这个，我们下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