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孟浩然《宿建德江》：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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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稿】

宿建德江  孟浩然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这首诗可能有的朋友不是很熟悉。不要紧，你熟悉孟浩然吗？你只要熟悉了孟浩然，你就会很快熟悉这首诗，并且会爱上这首诗。

我们先来看一下这首诗的题目《宿建德江》，住在建德江。建德江在哪呢？建德江就在现在浙江省杭州市的境内。我们知道啊，浙江省境内的一条江叫“浙江”，而浙江的上游呢，是新安江，新安江由西向东汇入了富春江，富春江在向东流，就到了钱塘江，钱塘江最终汇入东海。那么建德江在哪里呢？建德江就是在新安江流经建德这个地方时，这一段江水的名字，就叫建德江。现在呢，浙江省有建德市。所以这个诗的题目，就是说住在建德江畔。

头一句“移舟泊烟渚”，这是什么意思呢？移舟，慢慢地把船划过去，划到哪呢？滑到江中的小岛上。这里的“渚”，就是指江中的小洲、小岛的意思。大家还记得《三国演义》的主题曲里边，唱到“白发渔樵江渚上”。这个“渚”也指的是江中的小岛。还有《诗经》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里的“在河之洲”的“洲”也指的是江中小岛。当然了，这个小岛肯定就是指建德江畔的小岛咯。

你可能会问，为什么孟浩然会把船停在建德江的小洲边上呢？这个说来啊，就有一段来历了。我们知道孟浩然啊，本来是一个特别率性的人，也是一个特别热爱自然的人，他是唐代著名的山水田园诗派的代表作者。但其实我们也知道，孟浩然啊，也特别喜欢功名，也要去参加科举考试。唐代的诗人就是这样，一方面呢，想要治国平天下；一方面呢，又想要在山水田园当中悠然地度过此生。

所以在唐玄宗开元十五年，也就是公元727年的年底，孟浩然奔赴长安参加科举考试。这一年啊，他40岁左右，在长安他结交了著名的诗人王维，王维从年龄上来讲当然是他的小弟弟。但你要知道，王维无论在政坛还是诗坛上出道都很早，在当时已经很有名了。但不管怎么说，两位诗人一见如故，从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友谊是结下了，可是考试没考中。孟浩然虽然没有考中进士，但是似乎也没有太影响他的心情。他在长安又住了一段时间，一直到第二年的年底才离开长安，漫游吴越，开始了他的漫游生活。

我们都知道盛唐时代，无论是像李白，像王维，像孟浩然，还有高适岑参，在他们年轻的时候都会有一段漫游的经历。这样的漫游一方面是为了遍交天下名士，游览名山大川；一方面也是想将自己的诗文介绍给这些著名的人物，把自己的名声远播天下。孟浩然离开长安之后啊，在吴越一带漫游，他游览了江苏的镇江，浙江的杭州，还有浙江的绍兴。在唐玄宗开元十八年前后，就来到了浙江的新安江一带，所以啊为什么今儿个晚上孟浩然住在了建德江畔？就是这个原因。

第二句说“日暮客愁新。”到了傍晚的时候，突然的诗人好像开始发愁了，开始忧伤了，你注意。这里边的一句话说“日暮客愁新。”孟浩然是哪里人呢？是湖北襄阳人。他现在正在浙江的建德江畔，当然是一个客喽，这就好比王维的诗说“独在异乡为异客”，既然为客，当然就会思念家乡、就会思念亲人，特别是在没有考中进士之后，在吴越一带漫游，即使要结交天下名士，同时也要游览名山大川，但不妨也是要把这没有考中进士的忧伤排解排解。

那为什么说“客愁新”呢？为什么非要说“新”字呢？这也很好理解。其实这一路走来啊，我们想孟浩然一直都在发愁，一直都在忧伤。只是到了傍晚的时候，只是到了烟雾缭绕的傍晚的时候，只是到了烟雾缭绕的江渚边的傍晚的时候，他的忧伤仿佛更加地浓郁了。

大家都有这种体会，白天早晨的时候我们虽然忧伤，但是可能只有五分忧伤。到了下午的时候可能就是七分忧伤。到了黄昏晚饭前的时候，可能就是八分忧伤。孟浩然此时住宿在建德江畔，估计还没有开始吃晚饭，所以我想他的忧伤有八分。

这样的忧伤，不独孟浩然，有其他的诗人也有。比如说陶渊明的《饮酒》诗说：“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到了黄昏时分，鸟儿都回了巢了。《诗经》里边也说：“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啊，牛啊、羊啊都回了它们的圈了。初唐的诗人王绩在《野望》诗里也说：“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到了秋天的傍晚的时候，人们赶着自己牛啊、羊啊，打猎的人，那带着自己的猎犬，带着自己的鹰也都回了家。可见一到傍晚的时候，是回家的时候，

这时候孟浩然能回家吗？回不了家呀，可能也不太好意思回家。我从咱们普通人考试没考好的心态来猜，如果你拿到了很不理想的期末考试成绩，相对一百分来讲，你拿了一半的分数，我想你这个傍晚会在外面转很长时间，一直等到爸爸妈妈都睡觉了，才回到家里。

所以我在想孟浩然此刻的心情肯定是一方面无比的思念家乡，思念自己的亲人；一方面呢又不得不在外面漫游上一段时间，这个“新愁”啊，也有人讲过，但是是在孟浩然之后，我们知道李清照的一首词里说“凝眸处，从今更数，几段新愁。”所以可见这个愁啊，是可以一层一层地叠加起来，是可以一层一层地让自己的愁变得更加的丰厚。

说到这儿，我们又不由得想起了一首流行歌曲，就是原来王菲唱过的《又见炊烟》，说“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想问袅袅炊烟，你要去哪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我估计啊，孟浩然此时此刻看到的这个黄昏的夕阳景象也是有诗情画意的！要不然他就不会写出后面这两句了。

第三、第四句说：“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真是写得太好了。我们可以这么说，如果说“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那还只是一般的陈述句，还只是一般的诗人都能写出来的，后边两句是属于孟浩然。什么叫“野旷天低树？”大家一定要注意，这是作者在船中间看到的景象。远远望去，江天浩渺，天空的天际线非常的广远，尤其在这苍茫辽远的景象下，远处的天空显得特别的高旷，高到什么程度呢？高到好像比近处的树木反而要低。实际上作者的意思是说我这一叶小舟啊在苍茫的天宇下，好像处在天空的怀抱里。所以我近处的那些树木反而显得要高。而远处的天空，因为我依偎在他的怀抱中，所以感觉就像在近处一样。

他为什么要这样写？实际上还是在想家，他需要一个怀抱，需要一个温暖，需要一个慰藉。所以再高的天对他来讲也好像是温暖的怀抱。

接下来这一句就更加的贴切了。“江清月近人。”建德江是如此的清澈，特别是在这朗月高照的夜晚，一轮明月倒映在江水之中，作者此刻正坐在船中，想念他的家乡，扶手一看，一轮明月就在手边。这时候如果我们的诗人把手放在江水中，那不就是正好与明月融为一体了吗？不就是与明月如此的亲近了吗？东坡的诗说得多好，“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孟浩然此刻用不着千里共婵娟，伸手便可共婵娟。

所以大家看到的这首诗就是在写思念家乡，思念亲人，只不过是作者在京城没有考中进士之后，一路漫游在江浙一带，看到了这样的天，看到了这样的烟，看到了这样的日暮，看到了这样的低树，看到了这样的江清和江清里边的明月。孟浩然是个很旷达率性的人，但是再旷达、再率性的人也有家乡，也有亲人。

孟浩然又是个非常重情重义的人，所以他的朋友对他也是有情有义。我们知道惆怅的情感都来源于对情感的这份执着。李白是特别尊崇孟浩然的，他说“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我太爱这个老头子了，我太爱我们的孟夫子了，为什么呢？他那风流倜傥的风度让我长久的不能忘怀。

王维写《哭孟浩然》诗说：“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啊，再也见不到我们的孟夫子了，只能看见这襄阳边的汉江水，日日向东流啊。杜甫更是他的晚辈了，他在诗中写道，“吾怜孟浩然，裋褐即长夜。赋诗何必多，往往凌鲍谢。”那意思是说，孟浩然一生布衣，只是个普通的老百姓，他的诗写的也许并不多，但是却比史上最著名的鲍照和谢灵运还要好。

就连到了中唐的白居易，在游襄阳的时候，也禁不住怀念孟浩然说：“秀气结成象，孟氏之文章。今我讽遗文，思人至其乡。”大意是说：孟浩然的文章秀气结成了气象，真是令人难忘。

可见孟浩然无论在盛唐时代还是在中唐以及以后，都以他这种真性情、真人格和潇洒倜傥的风采，感染着第一流的诗人们。为什么这么多的诗人喜欢孟浩然，尊敬孟浩然？就是因为在他的身上有着一种盛唐的气象。这种盛唐气象并不像李白表现出的那样豪放而遒劲，它是以一种非常天然的、非常纯真的、非常旷远的情绪而表达出来，它展示的是盛唐文化，从容、雍容和旷远的气度。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孟浩然对于盛唐文化的意义丝毫不逊于王维和李白。

【拓展知识点】

一、作者简介及创作背景

孟浩然（689～740），唐代诗人。本名浩，字浩然。襄州襄阳人，世称孟襄阳。因他未曾入仕，又被称为孟山人。早年有志用世，在仕途困顿、痛苦失望后，尚能自重，不媚俗世，以隐士终身。曾隐居鹿门山，生了六子。诗与王维并称“王孟”。其诗清淡，长于写景，多反映山水田园和隐逸、行旅等内容，绝大部分为五言短篇，在艺术上有独特的造诣。

唐开元十五年（727年），孟浩然赴长安赶考，次年不中，729年离开长安游历名山大川。于730年写下此诗抒怀。

二、诗文解析

1. 移舟：划动小船。

2. 泊：停船靠岸。

3. 烟渚（zhǔ）：指江中雾气笼罩的江中小岛。

4. 客：指作者自己。

5. 天低树：天幕低垂，好像和树木相连。

6. 月近人：倒映在水中的月亮好像来靠近人。

三、地理位置

四、引用诗句

《诗经·小雅·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临江仙》 杨慎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饮酒（其五）》 陶渊明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诗经·君子于役》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野望》 王绩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凤凰台上忆吹箫》 李清照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人未梳头。任宝奁闲掩，日上帘钩。生怕闲愁暗恨，多少事、欲说还休。今年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明朝，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即难留。念武陵春晚，云锁重楼，记取楼前绿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更数，几段新愁。

《水调歌头》 苏轼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赠孟浩然》 李白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哭孟浩然》 王维

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

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

《遣兴五首》 杜甫

天用莫如龙，有时系扶桑。

顿辔海徒涌，神人身更长。

性命苟不存，英雄徒自强。

吞声勿复道，真宰意茫茫。

地用莫如马，无良复谁记。

此日千里鸣，追风可君意。

君看渥洼种，态与驽骀异。

不杂蹄啮间，逍遥有能事。

陶潜避俗翁，未必能达道。

观其著诗集，颇亦恨枯槁。

达生岂是足，默识盖不早。

有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

贺公雅吴语，在位常清狂。

上疏乞骸骨，黄冠归故乡。

爽气不可致，斯人今则亡。

山阴一茅宇，江海日凄凉。

吾怜孟浩然，裋褐即长夜。

赋诗何必多，往往凌鲍谢。

清江空旧鱼，春雨馀甘蔗。

每望东南云，令人几悲吒。

《游襄阳怀孟浩然》 白居易

楚山碧岩岩，汉水碧汤汤。

秀气结成象，孟氏之文章。

今我讽遗文，思人至其乡。

清风无人继，日暮空襄阳。

南望鹿门山，蔼若有馀芳。

旧隐不知处，云深树苍苍。

【康震书法】

【互动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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