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黎敏品西游36 | 什么是人间好生活？

本集亮点

- 好日子，不必服官服、着罗衣、挣大钱，每天高高兴兴出门，晴天也好，雨天也罢，粗布斗笠，心静意闲，口舌场中无我分，是非海内少吾踪。每晚归来，上有星空屋有灯，自有美意在心中。

- “渔樵对唱”在中国文化当中，是一个重要的原始意象，他们身在世内，心在世外，是智者和闲人，用真真实实的生活诉说着人间的真谛。
- 道家方士炼丹离我们远，佛家西方取经更望尘莫及，只有生活，在当下，见天地、见众生，也能见我们自己。

全文文稿

36、什么是人间好生活？

今天我们讲《西游记》第九回：“袁守诚妙算无私曲·老龙王拙计犯天条”。

话说菩萨和木吒终于到了长安大唐国。师徒隐遁真形，变作两个疥癫游僧，入住土地庙中。

这时却画风一转，说了一段一个渔夫和樵夫的斗嘴。

这两人是不登科的进士，能识字的山人。渔翁名唤张稍；樵子名唤李定。这大概是作者自喻吧，我们知道吴承恩就是不登科的进士，能识字的山人，山人就是一个“仙”字。他是要通过二人对话来抒怀了。我们听听他俩说了啥：

张稍说：“李兄，我想那争名的，因名丧体；夺利的，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去。算起来，还不如我们水秀山青，逍遥自在，甘淡薄，随缘而过。”

这些年，我们也算看清楚了：争名的，因名丧体；夺利的，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当官的犹如抱虎而眠，属于高危职业）；承恩的，袖蛇而去（承受恩宠的，也不过如怀揣着一条毒蛇，随时有丧命的危险）。所以这一段话就好似《红楼梦》中跛足道人的《好了歌》：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这时我们看渔夫樵夫俨然是世外高人了，但下一秒，二人又争执起——樵夫李定道：“张兄说得有理。但只是你那水秀，不如我的山青。” 渔夫张稍道：“你山青不如我的水秀。哈，神仙境里居然争起了高下，还是不能免俗啊。其实，没有山青，哪有水秀；没有水秀，哪来山青。争来争去，争了个寂寞。

也有人说，山青是静，水秀是动，一佛一道而已，其实不必有此过度解释。

下面两人又斗起诗词来，一个赞水秀，一个誉山青，又不禁让人想起黛玉和湘云的月下联词。咱们就看看什么是人间好生活：

首先，见天地之静美，得天籁之美音，得夫妻和美，得四季之美。

《蝶恋花·水秀》：烟波万里扁舟小，静依孤篷（这是眼所见），西施声音绕（这是耳所听）。涤虑洗心名利少，闲攀蓼穗蒹葭草。数点沙鸥堪乐道，柳岸芦湾，妻子同欢笑。一觉安眠风浪俏，无荣无辱无烦恼。

《蝶恋花·山青》：云林一段松花满，默听莺啼，巧舌如调管。红瘦绿肥春正暖，倏然夏至光阴转。又值秋来容易换，黄花香，堪供玩。迅速严冬如指拈，逍遥四季无人管。这是山间四季之美。

其次，好生活还得享受美好的饮食。这点也很重要呢。我一个特别喜欢美食的朋友说：千万别死时发现这个还没吃过呢，还得再来。

渔夫的美食是：仙乡云水足生涯，摆橹横舟便是家。活剖鲜鳞烹绿鳖，旋蒸紫蟹煮红虾。青芦笋，水荇芽，菱角鸡头更可夸。娇藕老莲芹叶嫩，慈菇茭白鸟英花。

而樵夫的美食是：崔巍峻岭接天涯，草舍茅庵是我家。腌腊鸡鹅强蟹鳖，獐犬兔鹿胜鱼虾。香椿叶，黄楝芽，竹笋山茶更可夸。紫李红桃梅杏熟，甜梨酸枣木樨花。

三，好生活指无恐惧的日子，无忧虑的安眠。

渔翁的《天仙子》：一叶小舟随所寓，万迭烟波无恐惧。垂钩撒网捉鲜鳞，没酱腻，偏有味，老妻稚子团圆会。鱼多又货长安市，换得香醪吃个醉。蓑衣当被卧秋江，鼾鼾睡，无忧虑，不恋人间荣与贵。

樵子的《天仙子》：茆舍数椽山下盖，松竹梅兰真可爱。穿林越岭觅干柴，……醉了卧松陰，无挂碍，无利害，不管人间兴与败。

第四，好生活还得有好生意（就是要有事儿干），有点闲钱，可以换酒喝。

渔夫的《西江月》：……入网大鱼作队，吞钩小鳜成丛。得来烹煮味偏浓，笑傲江湖打哄。

樵夫的《西江月》：……虫蛀空心榆柳，风吹断头松楠。采来堆积备冬寒，换酒换钱从俺。

第五，好生活还得幽雅，幽雅就是心头无事儿，成天随心尽意。

渔翁道：困卧芦洲无个事，三竿日上还捱。随心尽意自安排，朝臣寒待漏，争似我宽怀？

樵夫道：苍径秋高拽斧去，晚凉抬担回来。野花插鬓更奇哉，拨云寻路出，待月叫门开。

最后，是有闲。有闲，才有创造；有闲，才有逸致。有闲，才有时间教孩子读书学艺、自己吹拉弹唱。

渔夫诗曰：闲看天边白鹤飞，停舟溪畔掩苍扉。倚篷教子搓钓线，罢棹同妻晒网围。性定果然知浪静，身安自是觉风微。绿蓑青笠随时着，胜挂朝中紫绶衣。

樵夫诗曰：闲观缥缈白云飞，独坐茅庵掩竹扉。无事训儿开卷读，有时对客把棋围。喜来策杖歌芳径，兴到携琴上翠微。草履麻绦粗布被，心宽强似着罗衣。

大家看看，这好日子，我们占了几项。

好日子，不必服官服、着罗衣、挣大钱，每天高高兴兴出门，晴天也好，雨天也罢，粗布斗笠，心静意闲，口舌场中无我分，是非海内少吾踪。每晚归来，上有星空屋有灯，自有美意在心中。争什么山青与水秀，一切尽在不言中。

有趣的是，“渔樵对唱”在中国文化当中，是一个重要的原始意象，他们身在世内，心在世外，是智者和闲人，用真真实实的生活诉说着人间的真谛。道家方士炼丹离我们远，佛家西方取经更望尘莫及，只有生活，在当下，见天地、见众生，也能见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