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洞庭湖,眼前是无穷无尽的芦苇。水面有多宽广,芦苇就有多深远。风抖抖索索地从远方飞来时,不是行于水上,而是踏着无穷尽的苇丛,飞掠而去。苇丛随风匍匐倾倒,顷刻间,又亭亭直立。汉乐府有诗:“青蒲衔紫茸,长叶复从风。”可是用它来述说眼前的芦苇,亦是再贴切不过。一阵又一阵的风来,它们一次次地倾倒,又直立。苇的顶端挑起一抹灰紫的苇穗,风来风去,都扰不乱它的娴雅轻盈。湖畔亦丛生有杂草。此时花已不多,四下尽是芜杂凌乱的深绿,无边无际地铺展开,形成低矮的草的密林。仔细分辨其中零落的残花,有飞廉、野胡萝卜、益母草。
春天时,这里也有绚烂的花海覆盖大地吗?不得而知。晚霞渐渐飞起,四下蓬勃张扬的气息略略收敛,多了些许柔美的光泽,草叶在斜阳的光晕中变得柔和,却仍掩不住那种勃发的生命力。让人想起《草叶集》里的诗歌——“哪里有土,哪里有水,哪里就长着草。”
坐船穿过大片的湖水,就到了君山岛。刚来到岛上时,能看到不远处有一片不大的荷塘,荷花开得随意,浮萍铺满了池子,蒲草一簇簇地冒出水面,塘的四周种着美人蕉、大丽花、百日菊,杂生着水花生、小飞蓬、茴茴蒜、苘麻、马唐等杂草。晚上留宿在君山岛的一个温泉山庄,安顿下来后,再去那片荷塘散步,天已黑了下来,连风也悄悄入睡了,夜幕却透着隐秘幽微的蓝,头顶上有为数不多的星星,细碎、幽渺,光芒也不甚耀眼。
此时,荷塘和它四下的花草统统是看不清的,只有各种草香花香幽幽地匿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白天还能看到不远处有浅淡的青山,青山之外有更淡的山,浅浅的青色几乎要与远天融化在一起,此时也全都隐没在夜色里。一个人立在这黑暗中,周身浸在一种敏锐、清冷的知觉里,仿佛初次认识这人世间的模样,时光也停滞了。我觉得我像是退回到一片空茫之地,那里没有别人,万物低垂,安睡的蝴蝶吐出寂静的星光。星光是我的,月光是我的,干净透彻的空气是我的,草木潮湿清新的气息是我的,身边所有的熟悉的陌生的一切,都与我血脉相连,它们的血液,就是我的血液,它们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它们万古长存,不熄不灭,我的那些孤独而又安静的气息,也会融入它们,轻柔,微弱,缥缈到若有若无,却又因为它们,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白天醒来,就在岛上四下闲逛。夏天的云朵像山一样升腾,庞大又耀眼。阳光也分外灼目,每一道光都呼啸着直冲地面,带着锐利的锋芒,刺得皮肤有种划裂的疼痛。万物的生长热情却释放得更加充分,树木异常葱茏茁壮,各色花朵红的红,紫的紫,忘我地花哨着。构树长得高高大大,枝叶交叠,缠夹不清,遮下好大一片树阴。栝楼的花开得让人啼笑皆非,细细的花须披散开来,像年幼的小丫头不肯好好梳头凌乱地披头散发似的。然而那种清新秀雅的气质,又让人喜欢不已。紫薇花白的白,粉的粉,紫的紫,浓墨重彩地托出一团团云蒸霞蔚的绚烂之美。广玉兰的香味分外地清冽,硕大洁白的花瓣,好似飘浮在天空的一块块精美的碧玉,静静流淌着灼灼的华彩。鸭跖草新开的蓝色花瓣明净、纯粹、安详……
这时候,周围静悄悄的,连风都暂时休歇了,只是偶然地悄悄过来探望一下这些专注而热烈的生长。随便掐一点水边的野草野花,辽阔的茫野之气便在手掌停留许久。
很想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空荡荡地当一个旅人,一个外人,空荡荡地温柔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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