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生饭》作者:更非

《夹生饭》作者:更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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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生饭》

叮咣,叮咣,叮咣,叮咣,这是背篓里锅盖碰锅沿儿的声音,进山已经四个多小时了,大家累得说不出话,只任这乏味的叮咣声伴着沉重的喘息声前行。
高考一结束,钢子就趁着暑假回四川老家看奶奶,上一次见奶奶还是90岁大寿,一晃,初一的小朋友就要上大学了。
表哥接机,热情的安排着行程,“先耍两天再去坝上村,到时候,我送你去婆婆(奶奶)家,那里修路,开车去快些。”表哥说着给钢子递了一颗烟,钢子摆手说不会。“黄毛,卫东他们知道你要回来,高兴得憨批一样,让我一定要扣下你。”表哥一手夹烟,一手握方向盘,把车开得飞起。

钢子抬头看着高不见顶,密不见路的老君山,表哥和黄毛走在前面,一路如同自语又像是解释,这里来过,还有半个小时就到,山顶好耍的很。兜兜转转了好几个半小时,表哥的话越来越少,众人埋头苦行,一人一背篓,里面是柴火、大米还有锅,一路走来,起初是羊肠小道,走着走着,只剩荆棘、杂草和高高的山岩,开始是两腿走,现在是四脚爬,手抓藤蔓,拽两下确保牢固,再带动身体牵引着向上攀,攀上一截再抓藤蔓,再攀,前胸几乎贴着岩石,山越来越陡,没有回头路,唯有咬牙向上。
天色渐暗下起了小雨,手里湿滑,脚下也湿滑,带刺儿的枝条,带齿儿的叶子,划过小腿,划过手臂,开始还躲,躲着躲着就顾不上了,钢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妈的,别死在这。当生死变成第一位时,也就不知道什么叫累了。
山坡稍缓,不再手脚并用,表哥向上指着喊:“看,快到了,就是那块崖。”
汗水和雨水细密的交织在一起,在身上形成了一层雾,每个人都裹了一团白气,那么的不真实,五团白气中像是又多了一团,仔细分辨,是迎面走来个老汉,瘦瘦的微弓着背,也背着个背篓,脚步轻快,表哥迎过去像要问路,伸手拍了老汉一把,拍了个空,老汉毫无停顿跟我们擦肩而过,谁也不敢喊,更不敢回头寻,山里的人就是仙吧,况且来时的路有多难走,怕是只有仙人才下得山。
眼见天色越来越沉,众人加快脚步,背篓里的锅也叮咣叮咣响得急,叮咣着来到表哥指的那块崖,庆幸崖边有路,不幸的是路太窄,堪堪容下两只脚并行,大家把背篓挪到胸前,背贴崖壁向前蹭。过了一会,走在前面的表哥又喊,“这有一个洞,野猪洞。”钢子蹭过去看,洞小小的,明显不是野猪洞,用手摸了摸,洞口如镜面般光滑,里面有水声,四川多溶洞,可能是有地下暗流,涨水时会从洞口涌出,所以才能把洞壁打磨得如此光滑。表哥满嘴跑火车,做事也不靠谱,钢子在心里盘算了一阵,以后不能太相信别人,命还是得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就像老爸,把命交给了战友,战友没能接住,不可信,谁都不可信。想罢,到了一处路稍宽的地方,钢子快步超过表哥走在最前面,天马上要黑,登顶不太可能,这里应该是喀斯特地貌,有水声就一定有岩洞,岩洞多伴孤峰,此处悬崖峭壁,脚下的窄路应该是地下水溢出冲刷而成,钢子心里有了底,当出现岔路时,毅然决然选择崖边较险的路走,果真路越走越宽,转了个弯,一个巨大的洞口出现在面前,大家进洞,天大黑。
抓紧生火,钢子从背篓里拿出锅,卸下柴,火升起,将四周点亮,山洞岩壁光滑,旁边有溪流,是地下水,表哥操持晚饭:“刚愁没水煮米,就有了水,老天保佑。”
钢子说:“你也知道害怕了。”
“刚才是有点,现在……嘿嘿嘿”说着表哥变出一瓶泸州老窖捅了捅钢子“喝点,喝点巴适。”
锅里煮了米,用石头架在火上,几个朋友围着火堆,打着赤膊烤衣服,湿哒哒的鞋子也脱下来烘着,说说笑笑,吸着烟,聊着刚才遇到的仙人和路上的惊险。
钢子拿着手电独自往洞里走,不探一探心里不踏实,岩洞外扩内窄,里面变得细细长长像个通道,有风从里面刮来,继续往里走,便看见了月亮,在不大的洞口处悬着,钢子从洞口探出去是山的另一面,缓坡!果真表哥带错了路,钢子钻出洞,确定了地形,又钻回去,听着远处飘来的乡音,向着亮光往回走,走近了,锅里的米已经沸腾,这才感觉一颗心真正回到了人间。
表哥唏唏嗦嗦在背篓里翻了半天,大骂一声:“日你仙人板板,没带盐巴,你们哪个带了?”众人摇头,“咋个吃嘛,没得味道。”表哥骂骂咧咧回到锅前,舀了一勺米,尝了尝,呸:“生的,煮了好久了,还是夹生的,咋回事嘛。”
大家纷纷拿勺尝了尝,嗯,夹生的,钢子也尝了尝说:“可能是海拔高,气压低,煮不熟了,凑合吃吧。”
表哥撕了把瓢儿菜,丢进锅里,“还是大学生有学问。”米汤压着菜叶翻了几滚,“夹生米,没盐巴,吃到肚里,不长嘎嘎(肉)。”表哥念叨着把锅从火上端下来,都饿了,哄抢着往碗里舀,卫东嘬着流到手上粥,黄毛烫的直咧嘴,钢子端着表哥给盛得满满的碗,小心挪到边上,吹了吹,就着热腾腾的烟气喝了一口,不好吃,但烫,要的就是这烫劲儿,如果说刚才是精神回到了人间,这碗菜粥下肚便让身体也回到了人间,没有咸味儿,但有米香,菜叶子涩涩的,也是一种真实的味道。呼噜噜扒饭的声音被这岩洞放大,响彻山谷,馋了飞鸟,引了莹虫,扑棱棱一阵翅膀呼扇,一只黑影落到了洞外的枝头,几只蛾子试探着飞进来,围着火苗上下打量,共享这深山黑夜里的光。
吃罢,大家传递着酒瓶,吸着烟,有人拍了拍肚皮,竟然喊了声“安逸”。爬这么险的山,吃这么夹生的饭,也就是四川人,甭管吃多少苦,得点甜头就安逸。钢子不吸烟,用木棍挑着火里的柴,让火苗燃得更旺一些,表哥执着的又递一支烟:“吸一颗,大学生咯,要会吃烟。”钢子拿过烟,看了看上面印着“娇子”俩字,闻了闻,用手里烧着的木棍把香烟点燃,深吸一口,烟雾在口腔里蔓延,随之阿姚的名字也开始在心里蔓延,撑满了胸腔,占据了肺腑,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阵猛咳,大家齐刷刷的看过来,然后哄堂大笑。
“钢子不吃烟?”
“不会吃烟耍不到女朋友。”
“哈哈哈哈。”

钢子掐灭烟,笑着说:“学不会,学不会,这辈子怕是学不会了。”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从山的一边升到了另一边,从那边的小洞转到了这边的大洞,朗月当空,月亮太亮,掩盖了繁星。

刘川说:“钢子学不会抽烟,当不了阿姚身边的星星。”
沈帆抬头看了看天,也是朗月,找了找,淡淡的回:“刘川,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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