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一个“遗世而独立”的国家。
1979年2月,在霍梅尼的领导下,声势浩大的伊斯兰革命席卷伊朗,统治时间达半个多世纪的巴列维王朝迅速瓦解,伊朗几乎一夜之间江山变色,世界为之震惊。
由于巴列维王朝时代的伊朗是美国在中东的重要盟友,所以当巴列维王朝被颠覆,亲美世俗的伊朗也迅速“变脸”,政教合一的伊朗从此开始了和美国长达40多年针锋相对的激烈斗争。
而这样的伊朗,自然是苏联喜闻乐见的。作为美国及资本主义阵营官方指定的战略宿敌,苏联深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尽管苏联和伊朗意识形态迥异,宗教信仰有别,但苏联依然情不自禁地向伊朗扔过来成吨的橄榄枝,一再表示以后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面对苏联铺天盖地的好意,霍梅尼激动万分,坚决表示“不要东方,不要西方,只要伊斯兰”,并对苏联企图收买白璧无瑕的伊朗,且幻想将伊朗作为苏联反美前沿的龌龊行为进行了猛烈的批判。
霍梅尼的表态,得到了苏联的热烈响应。从此苏联高举民族主义大纛,重金支持伊朗境内的库尔德武装上蹿下跳,令内忧外患的伊朗疲于奔命。
但即便如此,伊朗也并未改变“反美拒苏”的初衷。
这无疑是一个匪夷所思的选择。要知道,虽然伊朗国土面积165万平方公里,人口数千万,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是一个标准的大国,最次也是一个地区中等大国。但在美苏两极争霸的大环境下,伊朗想要谋求两大阵营之外的中立,无疑是天方夜谭。
而且中立对于“小国”本质上等于催命符,毕竟没有实力不结盟,所以最可能的结果就是被两方都针对,所以伊斯兰革命后的伊朗,可以说选择了一条最为艰难的道路。
那么明知“自立门户”的道路上荆棘密布,为何伊朗还要矢志不移一往无前呢?静夜史认为根本原因在于伊朗自古以来就是一个高傲且缺乏安全感的国家,这种入木三分的历史印记,深深影响了今日伊朗的内外选择。
作为如假包换的中东国家,伊朗深受中东文明的影响。
作为典型的“两洋三洲五海”之地,中东自古以来就是地跨亚非欧三洲大帝国的摇篮。而极其特殊的区位,也使得中东自古以来就是各民族东去西走和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中东也在经历了无数政权的潮起潮落后,成为民族和宗教都极其复杂的地区。
而因为近代以来石油资源的大规模发现,各方列强觊觎此地的目光也更加灼热,于是在民族对抗、宗教冲突、历史仇恨、资源争夺以及大国博弈等各种因素的交织下,中东千百年来乌烟瘴气、斗争不止。虽然是热带,但却完美印证了打雪仗的经典模式,即“除了自己都是敌人”,“敌人的敌人还是敌人”。
所以作为中东国家的伊朗自然不能免俗,这是伊朗缺乏安全感的基本前提。
而雄踞伊朗高原的伊朗,和其它中东地区又大相径庭。简单来说,伊朗虽然身在中东,也曾多次和其他中东地区一同作为地跨亚非欧三洲大帝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和影响中东的阿拉伯文明始终泾渭分明。
在古波斯帝国显赫一时后,伊朗从7世纪后。先后遭遇了阿拉伯人、突厥人、蒙古人、阿富汗人等势力的入侵,先后建立了萨珊王朝、伊尔汗国、帖木儿帝国、萨菲王朝等政权。
发源于小亚细亚的奥斯曼帝国崛起后,企图以伊斯兰教整合中东,建立一个奥斯曼帝国为核心的逊尼派苏丹国。
为了抵御奥斯曼帝国的冲击,萨菲王朝以什叶派立国,于是伊朗逐渐成为什叶派穆斯林国家,凝聚力进一步增强。
长期以来,由于作为波斯帝国后裔的“高贵身份”,再加上什叶派和逊尼派的水火不容,伊朗始终对阿拉伯世界不屑一顾,长期保持着特立独行的姿态。
15世纪大航海时代到来后,西方殖民者拉开了殖民世界的序幕,作为印度洋沿岸的伊朗在劫难逃。但对于伊朗而言,最大的威胁还是来自于北方。
作为世界上国土面积最广阔的国家,俄国“噬土成性”的传统世所共知。
从1480年挣脱金帐汗国统治以来,俄国的大国崛起就一发不可收拾,其领土更是在400多年时间里猛增400多倍,从东欧平原小公国迅速成长为地跨亚欧美三洲的大帝国。
然而即便如此,因为国土基本高纬度,气温低阳光差,所以对温暖的南方天生热爱。彼得大帝留下了“走向四大洋”的经典遗嘱后,历代俄国人前赴后继,为了走向四大洋尤其是印度洋而奋斗不息。
而伊朗,一直就横在沙俄南下的必经之路上,所以自然首当其冲。
1722年,沙俄侵入高加索,直接挑战波斯的地位。但彼时的波斯帝国在内讧中无力抵抗,只能在奥斯曼帝国的斡旋下,在1723年与沙俄签订《沙伊条约》,失去阿塞拜疆及北高加索。
1804年,沙俄卷土重来,兵峰再指高加索。由于拿破仑的鼓励,波斯浴血奋战、坚决抗争,但奈何力不如人,不得不在1813年与沙俄签订《古里斯坦合约》,失去了格鲁吉亚、达吉斯坦等领土。
为报仇雪恨,伊朗在1825年大举北伐,虽然有英国鼓励但依然丧城失地。1828年,伊朗在英国斡旋下与沙俄签订《土库曼查伊和约》,将阿拉斯河以北土地全部割让给沙俄,从而失去整个高加索,沙俄南下的门户洞开。
沙俄的咄咄逼人,令同为局外人的英国义愤填膺,毕竟去晚了就连汤也喝不上了。于是为了抵御沙俄蚕食,英国加快了侵略伊朗的脚步,并最终在1907年形成了英俄各占南北,伊朗在中间苟延残喘的“三足鼎立”格局,伊朗也彻底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1921年,军官礼萨汗在英国支持下发动政变并建立巴列维王朝。但巴列维王朝并不想屈居英国之下,于是为了对抗英苏势力的巴列维王朝与纳粹德国越走越近,终于引起了英苏两国的忌恨。
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后,为避免伊朗伙同纳粹德国在苏联后方捅刀子,苏联和英国先下手为强,南北对进瓜分伊朗,推翻老巴列维统治并肃清亲德势力,随后扶持小巴列维上台。
1945年二战结束后,美苏争霸局面逐渐明晰,为避免苏联通过伊朗进入印度洋,英国在战后主动撤军给苏联施压,但苏联却想反客为主安家落户,甚至扶持亲苏政权实现占领的合法化。
于是美国很愤怒,并祭出了原子弹来“以德服人”,于是苏联最终被说服,伊朗再度恢复了独立地位。
经历了险象环生的重生,伊朗对“救命恩人”美国好感倍增,从此巴列维王朝成为美国在中东的忠实盟友。
但问题是,美国和巴列维王朝情比金坚,却也和以色列情同手足。更重要的是,在1971年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后,美国随即与沙特阿拉伯等石油输出国达成协议,并最终在1974年形成了美元石油霸权。
而沙特阿拉伯等逊尼派穆斯林国家,是比以色列等“异教徒”更可恶的存在,所以伊朗对美国很不爽。
而因为巴列维王朝的“白色革命”并未实现共同富裕的目标,反而激化了国内矛盾,因此巴列维王朝摇摇欲坠,伊斯兰革命呼之欲出。
可以说,伊朗的反美,是一系列历史因素不断叠加的结果,这种叠加最终也成为伊斯兰革命的重要推手。
而伊朗对俄国的不感冒甚至痛恨,更是难解难分的历史恩怨不断积累的体现。
伊朗深知:“走向印度洋”既是俄国的国策更是现实需要,是俄国一定要实现的战略目标,而这就意味着:无论富裕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病魔缠身,俄国南下的雄心永远不灭。而在早已实现“走向三大洋”目标的情况下,俄国对印度洋的迫切就更加跃然纸上。
虽然苏联时期和印度建立了你侬我侬的兄弟关系,但印度毕竟不接本土且三哥自古不能以常理度之,所以俄国始终更钟意伊朗,更钟意伊朗紧邻的战略要地波斯湾。
所以,再苦再难,伊朗也不会选择拥抱俄罗斯。
而俄罗斯,也从未将伊朗当成值得信赖的好朋友。苏联在伊斯兰革命后的拉拢,根本目的是利用。而冷战结束后,一来因为在苏联解体后元气大伤的俄罗斯也成为石油出口国,和伊朗石油出口的支柱产业非但没有互补反而彼此竞争;二来冷战结束后俄罗斯影响力从中亚退潮,死灰复燃的“泛波斯主义”则与“图兰主义”及“泛突厥主义”等思潮在中亚风起云涌。而“泛波斯主义”的核心,就是将中亚南部纳入伊朗的势力范围,作为对抗美国的纵深。
而俄罗斯虽然在苏联解体后长期一蹶不振甚至半死不活,但始终将中亚视为后花园和自留地,即便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印度想要顺着开伯尔山口来“寻根问祖”,俄罗斯脸上都写满了不开心。
所以,对伊朗而言,俄罗斯作为敌人的敌人还真不是朋友。
那么,作为俄罗斯“背对背拥抱”的伙伴,中国自然也难以被“爱屋及乌”。
在优秀影视剧《亮剑》中,有句非常经典的话:“任何一支部队都有自己的传统,传统是什么,传统是一种性格,是一种气质,这种传统和性格是由这支部队组建时首任军事首长的性格和气质决定的,他给这支部队注入了灵魂。”
虽然伊朗也有着源远流长的辉煌历史,但现代伊朗的起点,就是霍梅尼,所以伊朗反美但不亲苏,夹缝中求自主,是从现代伊朗立国就注定的事。
虽然中国在区位上和伊朗没有冲突,历史上更是没有过节,甚至还有些天涯若比邻的往来佳话。
但对于伊朗而言,首先在领土问题上,“泛波斯主义”也对新疆有着咄咄逼人的威胁;而且虽然普什图尼斯坦本质上是英属印度留给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历史遗留问题,但卧榻之侧的伊朗从来难以独善其身,尤其是俾路支问题。而对面的巴基斯坦,和中国的关系不言而喻。
对于中国而言,伊朗在能源安全当年的价值举足轻重。但作为域外大国却难以为伊朗提供打破西方国家枷锁的支持。在伟大复兴一日千里的情况下,“一带一路”倡议正在不断惠及伊朗,但距离伊朗的“需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奉行“核不扩散”原则,对于伊朗而言同样不是个利好。
当然,伊朗从主观上也不愿意接受亲近任何大国的局面。
所以,虽然伊斯兰教创始者穆罕默德曾有句名言:“学问虽远在中国,亦当求之”,但却不能作为伊朗外交政策的座右铭。
当前的伊朗,虽然从1979年开始坚决反美,但就像很多情侣分手后生活中处处都是对方的影子一样,即便是美国砸下的大棒,也弥漫着熟悉的味道。
对于伊朗而言,两伊战争是美国和苏联共同策划的结果,伊朗从此开始了漫长的沉沦,而漫长的战争结束后是更加漫长的封锁。
但伊朗也在不断从美国的围堵中收益,比如2003年伊拉克战争爆发后,美国在伊拉克战场虎头蛇尾、狼狈不堪,而伊拉克的乱局,则为伊朗的渗透提供了历史契机,再加上西部的叙利亚,新的“新月地带”正在形成。
而从2015年美俄中英法德六国同伊朗签订了《伊核协议》,允许伊朗与其他国家进行石油贸易往来开始,松绑的伊朗经济也开始腾飞,增幅一度超过10%。
不过随着伊朗为谋求真正的独立自主加紧核武器的研制,《伊核协议》作用聊胜于无。以美国在2018年退出《伊核协议》为标志,伊朗外部环境再度恶劣。
而外部环境的恶劣更加剧了内部矛盾的激化,并直接造成了鲁哈尼温和派政府的失势。
在静夜史看来,伊朗问题的本质,不是温和派或者强硬派的博弈,而是精神领袖哈梅内伊的谋篇布局,说白了就是哈梅内伊的左右手互博。
而伊朗问题的核心,是外部环境,即美国的围追堵截。只要美元石油霸权屹立不倒,美国的身影就无处不在,伊朗就将永无宁日。
因此,深受美国围追堵截的伊朗不会倒向中俄,一来不想,二来没用。伊朗的未来,必然还是与美国的斗智斗勇。
多有疏漏,烦请斧正
我是静夜史,期待您的关注。
伊朗反美之路,艰难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