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黎敏品西游18 | 先下地狱，再上天堂

先下地狱，再上天堂

文中说到自此“他放下心”，终日“讲文论武，走斝传觞，弦歌吹舞，朝去暮回，无般儿不乐”。

这里需要注意作者的用词深意。放心与“放下心”不同，《孟子·告子上》：“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意思是学问之道没有别的，就是找回来那丧失了的本心罢了。所以这个“心”还是迷失在外的“心”。而悟空的“放下心”，是“心”不曾外迷，依旧在自己的腔子里，只是下其“心”而心肾相交。

因为心肾相交，而做了个南柯大梦，了了人生最大的一个课题：生死。其实呢，人都怕死，所以放不下心，睡不着觉，而悟空已经明白金丹大道，所以放得下心，睡得着觉，因为不怕死了，所以敢神游冥府。也就是得了道，死也成，不死也成，生生死死不过如此，就是“一生死”，也就是孔子所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只见那美猴王睡里见两人拿一张批文，上有“孙悟空”三字，走近身，不容分说，套上绳，就把美猴王的魂灵儿索了去，踉踉跄跄，直带到一座城边。猴王渐觉酒醒，忽抬头观看，那城上有一铁牌，牌上有三个大字，乃“幽冥界”。美猴王顿然醒悟道：“幽冥界乃阎王所居，何为到此？”那两人道：“你今阳寿该终，我两人领批，勾你来也。”猴王听说，道：“我老孙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已不伏他管辖，怎么朦胧，又敢来勾我？”那两个勾死人只管扯扯拉拉，定要拖他进去。那猴王恼走性来，耳朵中掣出宝贝，幌一幌，碗来粗细；略举手，把两个勾死人打为肉酱。自解其索，丢开手，轮着棒，打入城中。唬得那牛头鬼东躲西藏，马面鬼南奔北跑。并招来十代冥王，也叫做“十殿阎王”，是冥界主管地狱的十个阎王，分别是秦广王、初江王、宋帝王、忤官王、阎罗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转轮王。

普通人想到冥府，都花容失色、凄惨颤抖，万般恐惧。而孙悟空的可爱却是把黑白无常打成肉酱，又让牛头马面东躲西藏、南奔北跑，十大阎王都战战兢兢、毕恭毕敬。这阳气足的，非同一般；这英雄气概，也震了天下。想到当年美猴王因为怕死而流泪，跟菩提祖师修习过后，竟然如此意气风发，俨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猴啦！看来，学习、遇到高人指点，并苦修励志，确实能死生不惧、改变人生。

阎王们见他相貌凶恶，应声高叫道：“上仙留名！上仙留名！”猴王道：“你既不认得我，怎么差人来勾我？”十王道：“不敢！不敢！想是差人差了。”猴王道：“我本是花果山水帘洞天生圣人孙悟空。你等是甚么官位？”——这里悟空好可爱，给自己封了个“天生圣人”。

悟空执着如意棒，径登森罗殿上，正中间南面坐上。十王即命掌案的判官取出文簿来查。那判官不敢怠慢，便到司房里，捧出五六簿文书并十类簿子，逐一查看。裸虫、毛虫、羽虫、昆虫、鳞介之属，俱无他名。——看来昆虫类也有生死簿啊。其中倮虫就是人类，因为人身无毛，故称“倮虫”。

又看到猴属之类，原来这猴似人相，不入人名；似裸虫，不居国界；似走兽，不伏麒麟管；似飞禽，不受凤凰辖。——似，就是“好像”，悟空只是“似”，而不是。这里确定悟空不是“猴”。

另有个簿子，悟空亲自检阅，直到那魂字一千三百五十号上（又是一千三百五十，依旧是“气”的象征），方注着孙悟空名字，乃天产石猴，该寿三百四十二岁，善终。——这时我们方知这猴儿已经三百四十二岁了。而且关于“魂字部”，我们以后还要讲。悟空不是人、不是猴，到底是什么。

悟空道：“我也不记寿数几何，且只消了名字便罢！取笔过来！”同时，把猴属之类，但有名者，一概勾之。捽下簿子道：“了帐！了帐！今番不伏你管了！”一路棒，打出幽冥界。就是他把猴中跟自己一起在花果山混的孙姓猴的名录也顺势都消了。孙悟空反正特别顾念自家人，到哪儿都想着它们。

由此，又得罪了冥府。也准备去上天告他。悟空以身入东海，以神游冥府，干了两件大事，也为未来打下了伏笔。

却表启那个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一日，驾坐金阙云宫灵霄宝殿，聚集文武仙卿早朝之际，忽有东海龙王敖广进表，说：妖仙孙悟空者，欺虐小龙，强坐水宅，索兵器，施法施威；要披挂，骋凶骋势。（致使）南海龙战战兢兢；西海龙凄凄惨惨；北海龙缩首归降……伏望圣裁。恳乞天兵，收此妖孽。随后又有冥司秦广王来告：妖猴孙悟空，……大闹罗森，强销名号。

玉皇大帝一脸迷惑，问曰：“这妖猴是几年生育，何代出生，却就这般有道？”一言未已，班中闪出千里眼、顺风耳道：“这猴乃三百年前天产石猴。当时不以为然，不知这几年在何方修炼成仙，降龙伏虎，强销死籍也。”看来菩提祖师是对的，若是知道了悟空的来路，顶级大佬们都尴尬。

这时，班中闪出太白长庚星，说了一番话：1）上圣三界中，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我们人类也有九窍，所以也可以修。2）奈此猴乃天地育成之体，日月孕就之身，他也顶天履地，服露餐霞；今既修成仙道，有降龙伏虎之能，与人何以异哉？——悟空此时已与人无异，而且是修成的“仙”。3）可以招安悟空。若受天命，后再升赏；若违天命，就此擒拿。一则不动众劳师，二则收仙有道也。

玉帝闻言甚喜，道：“依卿所奏。”

金星领了旨，出南天门外，按下祥云，直至花果山水帘洞。对众小猴道：“我乃天差天使，有圣旨在此，请你大王上届，快快报知！”美猴王听得大喜，道：“我这两日，正思量要上天走走，却就有天使来请。”临走还分付手下：“谨慎教演儿孙，待我上天去看看路，却好带你们上去同居住也。”

普通人换个地方，只为“活着”，而悟空换个地界，是为了“玩玩”。本来与天界并无搭连，只因为冒犯了东海及冥界，而被请上了天。

悟空这是先下地狱，再上天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