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暂的人生旅程中,我们或许无法以双足踏遍世间的每一寸角落。然而,即便我们无法亲身抵达那些遥远的地方,文字却能承载我们的思绪,穿越时空的阻隔,将我们引领至那些未知的领域。我们未曾体验过的人生百态,书籍亦可作为桥梁,让我们在文字的世界里与它们不期而遇。
当站在作者的视角,文字和书籍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4月23日,在世界读书日来临之际,正观新闻记者采访梁鸿、韩仕梅、黄晓丹、孙瑜、鱼禾五位知名女作家,聊一聊阅读这一永恒的主题。
纸质vs电子,哪个是作家们的心头好
正观新闻记者:每逢世界读书日这个跟“读书”关系最为密切的日子,有一个问题总是被人们反复讨论:在科技发达的时代,便捷高效的电子书与具有独特魅力的纸质书,哪一个才是人们的心头好?作为一个写书的人,您的阅读习惯是怎样的呢?
梁鸿:我觉得形式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读书本身的收获。阅读其实是跟自己对话、跟世界对话的过程,纸质阅读与电子阅读并没有高低之分。我个人偏向纸质书一些,当下年轻人天然地与电子书更为亲密,不应该贬低哪一种方式,而是各爱其爱、各美其美。
梁鸿,学者、作家、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出版有非虚构文学著作《梁庄十年》《出梁庄记》《中国在梁庄》等。
韩仕梅:我喜欢阅读纸质书。阅读对我来说有时是激发创作灵感的一种方式,当我想写东西时,我会拿起一本书来读,手指触碰着文字,灵感就随时可能迸发。
韩仕梅,河南农民诗人,代表作品诗集《海浪将我拥起》。
黄晓丹:当我需要快速阅读时,我用“微信读书”,假设我要写或者讲一个专题,那么在微信读书上先把相关书籍搜一遍,快速通读四五本是必要的,而且它很好用,方便做笔记,书也不会弄丢。但如果我要深度用到一本书,比如作为我的论文的主要参考资料,我还是会用纸质的。因为纸质书带来的整体感更好,我常常可以凭直觉在某一页翻出来我要的某一句话。
黄晓丹,江南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出版作品《诗人十四个》。
孙瑜:我阅读纸质书和电子书的时间大概各占一半吧。阅读“大部头”书籍我更倾向于选择纸质书,当然,在科技发达的今天,外出、旅游时,时间比较分散,电子书肯定会更加便捷。在这样的碎片化时间阅读时,我认为最好可以连成一条“愿望线”,即你目前想要读或者需要读的书。比如现在我正在写一个历史小说,那么我就偏爱历史类的书,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是分散的时间,我的思维也是连贯的。
孙瑜,作家,代表作品《等候一阵流浪的风》等。
鱼禾:我一般上午写作,下午处理一些杂事,阅读放在晚上。我习惯于一个序列一个序列地阅读,就是当我关注一个问题或者话题的时候,我会把跟这个问题有关的东西,尽量地搜罗一起,并且连续看完。有时候从一本好看的书开始,又会延伸出新的阅读序列,就像树枝分岔。
鱼禾,作家,代表作品散文集《摧眉》等。
写作过程大揭秘,作家们也会有职业倦怠期吗
正观新闻记者:在作家的写作生涯中,一本书从的创作是从灵感闪现开始,还是通过深思熟虑的构思启动?当写作成为一种职业,作家们也会和普通打工人一样有职业倦怠期吗?也有写不出来的时候吗?
梁鸿:读书其实也会有厌倦期的,作为作家,那么多的书永远读不完,不差你写的那一本。那么,写书又有什么意义呢?一方面当然是挣稿费,稿费可以说是巨大的驱动力,大作家比如巴尔扎克,也曾被稿费“逼着”写稿。另一方面,写作的意义更多的在于完成个人的精神需求。你写的书质量怎样,首先就在于不能糊弄自己。
韩仕梅:在我写《觉醒》那首诗的时候,是我人生最灰暗、最低谷的时刻。我们村南边有个大坑,我站在坑边,很多次想跳下去,甚至春节的时候,我也一直在家闭门不出,更别说写作了。后来,在网友的支持和鼓励下,我最终走了出来,也写出了《觉醒》这首诗。
韩仕梅著,湖南文艺出版社,2023年9月出版
黄晓丹:对我来说,写书总的来说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它可能对我有意义,也有成就感,但确实不是那么有趣。大多数时候,写书需要大量的阅读、三番五次地修改、很多时候都觉得写不出来了。但最后把一个问题想透、表述清楚还是很快乐的,那个快乐就是“我觉得我写得真好”。
书籍对于我,就像糖对于西点师一样。西点师可能会告诉你,一百克蛋糕需要二十克糖,一百克冰激凌又需要多少糖,一百克布丁又需要多少糖。我的所有工作也是这样的,无论是讲课、写作、科研,甚至是填表格,其中最基础的部分就是翻书。哪天我要是没有书,就和西点师没有糖一样,今天不能开张了。
孙瑜:关于写作,我首先要说,写作绝不愉快!所谓的愉快只是在你写完之后享受成果的时候。但是在写作过程中,极其漫长、痛苦,极其考验作家的耐心和意志力,就像跑马拉松一样,看不见尽头,不知道前方在哪,也不知道能否跑到终点。一方面,你需要跟文本“搏斗”,你需要写得好看、设计文本结构和情节,还需要爱你笔下的人物,塑造人物形象;另一反面,你更需要的是和自己搏斗。你需要打赢枯燥,拒绝那些无聊的约会,坐在电脑前,战胜自己, 才能得到最后那个有趣和欢乐的结果。
鱼禾:我认为写作需要非常开阔的且深度的人生经验,包括直接经验和间接经验。作为个体来说,每个人不管你的生活多么开阔,你的直接经验总是有限的。直接经验的优点在于,对于写作来说,作品中有你个人的直接感受和独特体验;间接经验一般来源于阅读,它能够给你提供广阔的视野,是作家写作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拥有这两部分,才能写出好的作品。
世纪难题:读书有啥用?
正观新闻记者:有人认为,“一日不读书,胸臆无佳想”;也有人认为读太多书反而有坏处,“尽信书不如无书”。从古至今,“读书有啥用”被无数人讨论、争辩,堪称“世纪难题”。在世界读书日,我们再一次、不厌其烦地思考:读书到底有啥用呢?
梁鸿著,上海三联出版社,2021年1月出版
梁鸿:我认为知识本身并不是绝对重要的事情。比如一个人为什么阅读《梁庄十年》,是写得特别好吗?世界上有那么多伟大的作品,为什么要阅读这本小说呢?可能是这本书里面有某个人、某个场景,让你觉得我们可以这样讲乡村,这样讲乡村人的生活。给读者启发,形成共鸣,这是我觉得特别重要的。
韩仕梅: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像我们农村女性,很多人保守封闭,思想观念永远都停留在相夫教子,其他的都不考虑。如果我们农村的女性能够去阅读,她就能看到外面更广阔的世界,打开视野,提高思维能力。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无限潜能,这与是否有文化没有关系,关键在于有没有想要读书、学习的心。
黄晓丹:因为我是大学老师的原因,我对大学生和大学毕业后的成年人是双标的。对于自认为已经定型了的人,我完全不喜欢怂恿人家读书,“你爱掼蛋,他爱读书,大家都有美好的生活”,这就是我的态度。既然人家不教育我学掼蛋,那么我也不应该教育人家去读书。这是基本的礼貌。虽然有世界读书日,可是也许不久就有“世界掼蛋日”了呢?
但对于大学生,我经常嫌他们书读得太少。原因是我认为他们还未定型,在这个阶段的发展任务就是去增加对世界了解的广度,增加对世界理解的深度。我觉得大学生应当尽量看书,看得越多越好,当然得看高质量的书。很多事可以延缓,比如掼蛋,但看书不行。如果人生有窗口期的话,我觉得在人生的任何一个窗口期关闭之前,都应该把这个窗口所容纳之物多看一点,不管是通过直接的介入、体验,还是间接的书籍阅读。
孙瑜:对于普通人而言,我觉得读书就是灯塔。一个人没有目标,就像是茫茫大海上的一艘小船,四面都是广阔的海水,漫无目的地航行。如果这时候前方有一点亮光,你就可以朝那边前行。我觉得读书就起到一个灯塔的作用,可以使人在庸常的生活中找到你想要的目标,也可以帮你恢复理性。同时我认为读书在现在这个社会,应该是成本最低的一种帮助,并且是最无私的。因为作家们在写出自己的书的时候,他会把他所有的所思所想都表现在他的文字里,绝不会掩藏。
鱼禾:我想谈一谈阅读对小孩子的影响。我觉得现在我们有必要反复且重点强调的一点,就是对于父母来说,要让小孩子从小养成良好的阅读习惯。阅读的作用不仅是使人视野开阔、获取知识这么简单,他其实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精神面貌。很多人遇到问题,遇到坎坷,遇到颠簸,就会脆弱不堪,很多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去理解人生的获得与失去。人的抗打击能力很多是从理解世界、理解人生得到的,这种理解力,这种精神上的强韧,在很大程度上离不开阅读。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下来就完了
正观新闻记者:“好读书不如读好书”,没有技巧的读书如同囫囵吞枣,品不出滋味。针对“读过就忘”“不解其意”等疑难杂症,作家们有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的书目或者读书技巧呢?
梁鸿:我觉得读书需要技巧,我的技巧就是做读书笔记。读一本书时,我会先看一遍,如果我觉得这本书不错,我就再重新阅读一遍。这个时候我就会写阅读笔记:它为什么好,语言哪个地方好,结尾处理得怎样,哪个地方非常有技巧……如果是社会学或者是人类学以及政治学作品的话,我还会大致梳理一下结构脉络。
[英]孔飞力著,上海三联书店,2012年5月出版
我非常喜欢美国作家孔飞力的《叫魂》,我觉得它特别有意思,因此会反复地阅读,去探索这本书的写作方法和思维模式。我觉得这是一种长期的训练,今天我们在面对我们的孩子、面对我们自己的时候,也可以用这种梳理方法。
韩仕梅:当我看书看到好的句子的时候,我也会记下来。不只是读书,包括别人的演讲,我觉得好的也会记下来,这其实是最简单的一个读书的方法。
黄晓丹:今年读了好多书,大部分是工作需要。我推荐给读者的是《魔戒》。这是一本所有人都应该在年轻时代阅读的书。托尔金62岁时,《魔戒》才得以出版,奥登称其为“继《奥德赛》之后的旷世之作”。这虽然是一个虚构故事,却有着巨大的真实性。无论是其中以魔戒为象征,讨论权力对腐化人的力量的问题,还是以精灵永生的设定,讨论死亡作为人生意义之源的问题,以及善、爱、知识、荣誉、信任等,一个青年人将会在他未来的路途上遇到的几乎所有问题都在这本书中得到预演。在《魔戒》极为宏大的背景之下,这些问题变得冲突剧烈,不同选择所属的精神谱系也因之判然分明。
[英] J. R. R. 托尔金著,上海人民出版社,译者: 邓嘉宛 / 石中歌 / 杜蕴慈,2023年12月出版
孙瑜:读书的时候可以写一写简单的读后感,哪怕是简单的一两句话。比如当你读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时,你就某个人物或者情节写下几句话,这几句话就像在大脑里钉个钉子一样,当你下一次再次想到《百年孤独》时,你的大脑就会帮你把这几句话调动出来。都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但我觉得人类的记忆也很短暂,尤其在信息更新速度如此之快的今天,人关于某件事的记忆很容易被新的信息覆盖。写读后感或者是记笔记,其实也是守住你读过这本书的记忆的一种方式。
我最近在写一本长篇历史小说,所以想要给大家推荐一本历史作品——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奈保尔的《我们的普世文明》。同时,在世界读书日之际,也给小朋友们推荐一部奥斯卡获奖动画短片——《神奇飞书》。
[英] V.S.奈保尔著,南海出版公司,2014年8月出版
鱼禾:对于阅读来说,我有两点想分享一下。一个是培养自己的阅读习惯。当然从小培养阅读习惯那是最好,如果已经成人了,我觉得也都不晚,读书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另一个,我觉得在阅读上还是要有所规划。我觉得我的阅读习惯挺好的,我也向读者推荐,就是要一个序列一个序列、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阅读,即有目的地看书,这样你的阅读才更有效率和效果。
后记
我们常常说“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其实书籍也一样。一本书我们可能花费几天甚至几个小时就读完了,但在作家们看来,一本书从构思到完成,需要的时间往往以年为单位。
黄晓丹将自己的写作比作“织布”:“在写作的时候,我常常觉得我在织布,非常非常慢地,以肉眼看不出的速度将一条条丝线填上去。当我写完一本书稿,回头一看距离签约已经两三年过去了,感到创作真的是太慢了。但当我一想,如果我没写这本书,这两三年也就这么过去了,我就觉得写书还是有点趣的。”
我想,在创作时,作家们突然迸发的灵感、深夜的屏息凝神,甚至交稿前的奋笔疾书,会不会凝聚成书中一段话、一个句子、一个标点符号,让读者在阅读的某个间隙,与作家心灵相通呢?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我们往往追求速度和效率,却忽略了深度和内涵。无论是闲暇之余的翻阅,还是夜深人静时的沉浸式阅读,通过阅读感受作家们传递的精神力量,那些快节奏生活引起的焦虑和躁动会不会就能有所平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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