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谭其骧：历代行政区划略说（4）

除了上面这些简括的说明之外，我们在接触到历史地名的时候，还应该注意到以下的这么几点。

旧时代的文人对地名往往用喜欢用古名、别名，对行政区划也好，对地方官也好，都喜欢有古称。不仅常常见于诗、文章、书函，也会用它来署籍，自己的籍贯，提书名——书名也用古名。这种例子很多，就譬如说大家都喜欢叫南京金陵。明朝时候南京应该叫南京，但是明朝也喜欢用金陵。清朝时候南京应该叫江宁，但清朝人也往往用金陵，叫扬州叫广陵。其实金陵是先秦时候的名称，广陵是唐朝以前的名称，宋元以来这些名称早就不用了，但是宋元明清的人的书写的东西里头经常出现金陵、广陵，有些是古名。

有的还地名还不用古名，用别名。举几个例子，譬如说福建的泉州，别名叫做温陵，譬如说江苏的无锡，别名叫个梁溪。其实泉州无锡从古以来从来也没有叫过温陵，从来也没有叫过梁溪。这些都不过是文人为了要风雅而取的别名。

再讲一讲政区和地方官用古称的。譬如说宋朝以后根本没有郡，我们说唐朝时候还有16年有（设置）郡，宋朝以后根本没有郡的，但是宋、元、明、清人的笔底下经常出现郡和太守——太守就是郡的首长了。实际上所谓郡，就是指的当时的一个州或者一个府，所谓太守指的就是当时的知州或者知府。因为当时宋、元、明、清的一州一府的地方，大致上是相当于两汉六朝的一个郡，而知府、知州也大致上相当于古代的郡太守，所以宋、元、明、清的时候就是有这么个习惯。

又譬如说明清人称道员为观察，称知县为大令。实际上观察也好，令也好，都是唐代以前的唐朝时的旧称，宋朝以后早就不用了。

宋朝、明朝的人最喜欢用地名的别称来署自己籍贯。譬如说著名的思想家李卓吾，就是李贽了。他本来是泉州晋江县的人，但是他在署名的时候都不讲泉州李贽，晋江李贽，而讲温陵李贽，都是用的温陵李贽，在他的著作上都写着温陵李贽，这是人的署籍习惯是这样。

还有宋之后的修了很多地方志，也照例不用正式的府州县名的，而用郡名用别名，譬如说绍兴府志，不叫绍兴府志，要叫个《会稽志》，会稽是郡名，是绍兴的郡名。还譬如说绍熙的《云间志》，云间是什么东西？云间实际上是华亭县的别名，华亭县就是今天的松江县，华亭县别名叫云间，所以绍兴年间所修的华亭县县志就叫做《绍熙云间志》。

这种习惯实际上是很不好的习惯，我们可以叫它陋习，这种陋习到清朝已经改掉了一半，但还是有一部分自命为风雅之士不肯改，还要喜欢用别名、别称，用古名。至于在做诗、做文章、通信的时候采用古名别称，那更是连学者也是在所难免的。所以我们看古书和旧时代的文字，千万不能看到一个地名、一个政区名、一个地方官名就认为当时实际上存在这种名称或者这种制度。

再我讲一讲，同样的政区和地方官名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含义是不相同的，有时候相去很远。譬如说上面已经讲到的汉朝的一个州，往往管有今天的两三个省的地方，而元、明、清时候的州往往只有今天的一县的地方，所以同样的州刺史的管辖的范围都相去太远。

又譬如说唐宋时候是用的州的制度，那么唐朝的苏州，不要以为就是今天的苏州市，那差得很远。唐朝的苏州管的有多少地方？管的有今天江苏的苏州市，包括它的属县，整个上海市（除了崇明以外），还有浙江的嘉兴市，也包括它的属县——比今天的苏州要大好几倍。这是同一个政区名大小范围很不相同的一个例子。

同一个政区名地位根本不同的，我再举两个例子，譬如说六朝时候的时候扬州，它的治所就是今天的南京市，六朝时候的扬州刺史就在今天的南京市，他管的地面都在长江以南，但隋朝以后就把扬州搬到今天的扬州市了，那就完全不同了。所以有人把隋朝以后的扬州跟六朝以前的扬州混而为一谈，这是完全错误的。

又譬如说汉朝的轮台是在今天新疆南疆的轮台县的附近，而唐朝诗文中间经常出现的轮台是指的唐朝的轮台，不在南疆，是在今天的北疆的乌鲁木齐的附近，这说明同一个地名的地理位置有时候完全不同的。

再讲官。明朝的布政使是一省的行政首长，但是到了清朝，一省的首长是总督或者是巡抚，布政使就变成了总督巡抚的僚属了，这是同一个地方官名职权的不同。特别是唐朝的节度使，掌握好几个州的军政大权，那是权大的很，所以唐朝后期经常闹藩镇之乱，因为节度使的权很大，又掌握地方上的民政、军政、财政全都在他手里头，所以可以称兵造反，对抗中央政府。但是到了宋朝还是有所谓节度使，可是完全变了，宋朝的节度使就变成一个种武官的虚衔，武官的一种荣誉之称，完全没有实权，也给他说某某地方的节度使跟这个地方实际上完全没有关系。有人根据南宋曾经授予岳飞“清远军节度使”这个头衔，一查清远军是今天广西苗族融州的军额，宋朝的一个州往往有一个军额的，清远军节度是融州的军额，就认为岳飞曾经在苗区做过地方官，这是不懂得历代官制闹出来的笑话。其实宋史里头明明说岳飞在那个时候是领着部队驻扎在鄂州，就是今天的武昌，他那个时候的官职是湖北路荆襄制置使，跟广西完全不搭嘎的，怎么可能是又跑到广西去做地方官呢？

总之，由于历代行政区划的名称、治所、辖境都在不断地变化，名称、治所、辖境都在不断变化。所以我们每看到一个历史地名，都必须要弄清楚，这个地名在这个特定的历史时期是属于哪一级的政区，它的治所在哪里，它的辖境有多大，都要搞清楚，每个时代都不同的，否则就难免出差错闹笑话。

那么怎么样才能够做到这一步呢？应该从两方面着手。一方面就是应该对历代的政区制度有一个基本的认识。另一方面就是的经常查这方面的工具书，这两方面的功夫是缺一不可的。今天我在这里所讲的就是想帮助大家解决第一方面的问题，了解一下历代的政区制度的基本情况，但是限于时间和我的组织表达能力，未必能够达到目的，这是要请诸位原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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