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利-日本的恩人
奇妙的是,类似的事情在日本对外关系史上也一再发生。
在神奈川县横须贺市久里滨,有一座以佩利命名的公园,佩利何许人也?此
公乃 140 多年前率领着强大的舰队屡屡来日本叩关、进行武力要挟的美国海军准将、东印度舰队司令官也。公园内还设有纪念馆,里面陈列着当时的各种实物、文件和出版物,记录了黑船压境、幕府惊慌失措、被迫开国的历史,而在当年美国黑船登陆的地方,一座纪念碑巍然耸立,上面有当时的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的亲笔手书:“北米合众国水师提督佩利上陆纪念碑”。
在这座公园里,每年都要举行民间自发的开国纪念活动——“黑船祭”,如
今几乎已经变成一种风俗性的民间节日。耐人寻味的是,在一些表演节目中,入侵者被塑造成了英雄,而日本人自己却被处理成可笑滑稽的角色,他们身穿黑衣,蒙面蹦蹦跳跳,表现黑船来到之际那副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那位用坚船利炮敲开日本的大门、迫使日本签定第一个不平等条约的美国海军准将佩利,俨然成了英雄。
这真是一种有意思的生存逻辑,在我们看来,佩利当年仗着军事实力,对日
本进行威胁,强迫日本开国,是地地道道的殖民主义行为。然而日本人却似乎不这么看,而是认为:日本民族之所以有后来的强大,同1853年此公的造访有很大关系;更有甚者,有人还认为,佩利是促使日本开放改革、走上富国强兵之路的恩人。日本近代思想家福泽谕吉就曾这样写道:“嘉永年间美国人跨海而来,仿佛在我国人民的心头上燃起了一把烈火,这把烈火一经燃烧起来便永不熄灭。”
回顾日本开国前后的历史,类似的事情有——
1862年,一位名叫理查森的英国商人在神奈川附近的生麦村遭遇萨摩藩
兵时,因不懂礼仪而被杀害。萨摩藩本是攘夷排外运动的策源地,萨摩武士的好战强悍在日本也是闻名的。英国要求萨摩藩罚办元凶,并赔偿抚恤金,遭到拒绝后,派出远征舰队进行惩罚,炮击了萨摩藩的重要港口鹿儿岛。领教了英国军舰强大炮火后,萨摩藩请求媾和,答应了英国一切赔偿条件,并准备购买英国的军舰。萨英之间的亲善关系从此开始。萨摩与英国从此建立通商关系,并于次年在萨摩建立了学校,教授西学,学习富国强兵的知识。
1863年,长州藩执行天皇驱逐夷狄的敕令,从要塞向通过下关海峡的西
方商船开炮,激怒了西方列强,为惩罚长州藩,西欧各国组成联合舰队,仅用 3天时间就把下关炮台全部轰毁,长州宣布投降,与各列强签定和约。这次炮击带来的结果与萨摩藩一模一样。一位历史学家在谈到该事件时这样写道:“这些曾经是攘夷急先锋的藩发生了突变,不管其背后的动机多么复杂,这种行动却证明了他们的现实主义和冷静态度,人们对此只能表示敬意。”
最能说明问题的,是战败后的日本人对曾是不共戴天仇敌的美国占领军态度
的友好和殷勤,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此时,广岛和长崎上空令人恐怖的蘑菇云还未散尽呢。
这种友好和殷勤集中表现在对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的恭维和崇拜上。据
资料记载,将军抵日后才 40 天,日本的一家广播电台便就总司令的一张照片发表了近乎肉麻的吹捧,其中这样说道:“元帅的手放在艾克尔伯格中将的肩上,威严中透着镇定自若和信心,同时又洋溢着一种并无城府的亲切和诚恳之情。元帅的轻松态度使看惯了威风凛凛的日本将军的我们感到惊异和无限的羡慕。似乎现在才恍然大悟:‘难怪美国打赢了!’并且很有把握地感到,有这样的人物作为日本的最高司令官,对于日本的将来不是很幸福吗?”
更有甚者,还有人将麦克阿瑟抬到“新生日本的生身父母”、“恩人元帅”的
高度来吹捧。与此呼应,日本各地相继出现以麦克阿瑟的大名命名的街道和剧场,小学生也以戴“麦克阿瑟帽”为光荣,日本人后来还为他立了“显彰碑”,甚至还准备为他筹建纪念馆等等。麦克阿瑟作为美利坚合众国强大实力的象征,再加上个人的性格和风度上的魅力,在日本受到了无以复加的褒奖。无奈此公偏偏不吃马屁,对日本人的恭维并不在意,还说了伤日本人自尊心的话,他曾说在精神年龄上“日本还只是十二岁的小孩”,死要面子的日本人当然受不了,筹建纪念馆一事遂告吹。
本尼迪克特在《菊与刀》一书里对战败后的日本对美国态度的一百八十度急
转弯作了精辟分析,其中有这样的描写:占领日本后不到几个月,美国人即使单身坐火车前往日本的穷乡僻壤,也不必为自己的安全担心,他们在那里受到曾经是国家主义的地方官员彬彬有礼的接待,从未发生过一次报复事件。美国的军用吉普通过村子时,孩子们站在路旁高喊“Hello”和“Good-bye”,母亲们把着婴儿的小手向美国士兵挥手。作者于是感慨道:“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日本人对战胜国竟如此友好,几乎战争一结束,情况就十分明朗:日本人以非常善意的态度接受了战败及其一切后果。”
让我们把视线投得更远一些,看看一千三百年前那场发生在朝鲜半岛上的中
国和日本之间的战争吧。
公元663年,爆发了中日两国关系史上的第一次战争——白江口之战。当
时,大唐支持新罗,日本支持百济,双方在半岛上展开了正面冲突,日本调动27,000 军队前往半岛,加上百济军队 5000 人,与大唐军队进行了激烈的战斗。
交手的结果是,日本百济联军大败,日军将领朴市田来津丢了性命。日本史书上这样记载:“须臾之际,官军败绩,赴水溺死者众,舢舻不得回旋。”关于这场战争,中国史书也有记载:“仁轨遇倭兵于白江之口,四战捷,焚其舟四百艘,烟焰涨天,海水皆赤。”
依实力,处于当时世界文明中心的大唐正处强盛的巅峰,日本则刚刚开始学
习中国,自然不是对手。这场战争显然给了日本极其深刻的教训,于是,就出现了非常奇特的景象,日唐之间不仅没有因为这场战争而疏远,反而往来更加密切。
这从两件事情上充分反映出来:665年日本遣使参加泰山封禅;669 年日本派河内鲸为“平高丽庆贺使”前往长安,祝贺唐王朝在半岛上的彻底胜利。需要说明的是,朝鲜半岛上的新罗、百济、高句丽本是大陆的藩属国,高句丽本来是日本在半岛上与大唐抗衡的潜在盟友,它的消灭对日本来说很不利,日本对此保持沉默也罢了,反而还要遣使庆贺,最有力地说明了日本现实主义的态度。
这种反应与一千多年后的情形同出一辙。这场战争的结果,就是促使日本政
府向中国大规模派遣留学生(僧),日本进入了全面吸收引进唐代文物制度的时期。在比自己强大得多、也先进得多的光辉灿烂的大唐文明面前,日本低下了谦恭的头,就像它战败后在山姆大叔面前低下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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