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高俅上位，王进出逃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给大家品读《水浒传》。今天继续讲《水浒传》第二回“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讲：高俅上位，王进出逃。

《水浒传》第二回前边已经写了高俅发迹，说明乱自上作。但乱自上作更主要责任人，是宋徽宗，是他任用奸佞，把整个朝政搞了个稀糟。他做端王时，把有踢球伎艺的高俅当作亲随，寸步不离，他当了皇帝，就破格重用一起玩耍的伙伴。小说这样写：

（宋徽宗）登基之后，一向无事。忽一日，与高俅道：“朕欲要抬举你，但有边功，方可升迁。先教枢密院与你入名，只是做随驾迁转的人。”后来没半年之间，直抬举高俅做到殿帅府太尉职事。

想要弄懂施耐庵这段非常简略却皮里阳秋的文字，先得搞清楚几个名词，才知道宋徽宗的官职任命是怎么样不顾祖宗法制，怎么样拿国家安全当儿戏。

枢密院：是宋代朝廷中主管军事的官署。

随驾：是跟随皇帝左右。迁转：官员升迁。“随驾迁转”就是跟随着皇帝准备升迁。

殿帅府：也叫“殿前司”，是宋代重要的官衙，执掌殿前班值，步兵、马军各指挥名籍以及训练等政的禁卫官署。殿帅府太尉，在宋代正式的官称是殿前司都指挥使，是殿前司最高统领官，俗话说就是禁军司令，官阶从二品。

宋徽宗明明知道，必须有军功，才能在军事衙门升迁，而高俅不仅没有军功，干脆还没有军籍，怎么办？宋徽宗先给高俅在主管军事的官署挂上个名，就是他对高俅说的“教枢密院与你入名”，然后，既不叫高俅到边关打仗，也不叫高俅到地方治安，仍然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所谓“随驾”，跟着皇帝，干嘛？当然还是皇帝高兴时做踢球的玩伴。因为高俅跟在皇帝身边，没履历就胜于有履历，没战功就压倒有战功，半年的功夫，高俅这个小混混，就从无职无官，成了宋朝皇家禁军司令。这种天方夜谭般的升迁，说明宋徽宗拿着国家大事当儿戏，任命官员，不讲德才，不管影响、不计后果。

咱们不妨拿现代事做个不一定恰当的比喻：世界杯足球赛是全世界体育领域最受人注目的比赛，足球明星都有耀眼的光芒，但是设想一下，俄罗斯总统普京，如果想任命个克里姆林宫卫队司令，他敢任命俄罗斯国家足球队名将伊戈尔·阿金费舍夫做他的卫队司令吗？如果普京敢那样做，岂不是把他自己和俄罗斯的命都交到美国总统和北约司令的手上啦？

而宋徽宗就挑了个踢足球的小帮闲做了他的禁军司令，实际上，他也把自己和宋朝的命交到金国手上了，在历史上，高俅正是金兵兵临开封城下时，统领禁军一轰而散的那个司令。

高俅上位伊始，先把有勇有谋、德才兼备的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逼得弃家出逃。

高俅去殿帅府上任。下属公吏、衙将、都军、禁军都来参拜，递上见上司使用的履历帖子。高俅按花名册点名，看到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半月前请了病假，在家休养，立即大怒，说：“既有手本呈来，却不是那厮抗拒官府，搪塞下官。此人即系推病在家，快与我拿来!” 没有任何根据，就说王进装病，抗拒官府，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其实高俅一看到王进的名字，就打算公报私仇。施耐庵把这个恶徒怎么样不讲道理地整人写得像活报剧一样精彩：

（王进）只得捱着病来，进得殿帅府前，参见太尉，拜了四拜，躬身唱个喏，起来立在一边。高俅道:“你那厮便是都军教头王升的儿子？”王进禀道:“小人便是。”高俅喝道:“这厮!你爷是街市上使花棒卖药的，你省的甚么武艺!前官没眼，参你做个教头，如何敢小觑我，不伏俺点视！你托谁的势要，推病在家安闲快乐!”王进告道:“小人怎敢!其实患病未痊。”高太尉骂道:“贼配军!你既害病，如何来得？”王进又告道:“太尉呼唤，安敢不来。”高殿帅大怒，喝令左右，教拿下王进，“加力与我打这厮!”众多牙将都是和王进好的，只得与军正司同告道:“今日是太尉上任好日头，权免此人这一次。”高太尉喝道:“你这贼配军，且看众将之面，饶恕你今日之犯，明日却和你理会!”

这段描写太精彩了，人物活像能从纸上走下来。高俅一步登天，窃居高位，擅作威福。但是他身份变了，小混混的思维没变，地痞的语气没变，“干隔痨”汉子那种不三不四、颠三倒四的处世方法没变。当年高俅因学武艺被王进的父亲一棒打翻，怀恨在心，公报私怨，见到现在的部下、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不问你如何执行教职？先问你是不是王升的儿子？明摆着要报当年的一棒之仇，然后诬蔑王进的父亲是在街面上耍花棒卖野药，但是他自己又先说过王升是“都军教头”，岂不是语无伦次、自己打自己嘴巴？都军即都监，都军教头就是都监手下的教头，那是正式的高级军官。堂堂太尉对部下开口是“那厮”，闭口是“这厮”，哪有一点儿台阁重臣样子？完全是无赖骂街市井小人语气。高俅这个沐猴而冠的角色，即便想打击报复，他也捉襟见肘、全无章法，像个没脚蟹一样。竟然在信口开河恶骂时，骂出“贼配军”三个字，这就泄露了他想怎么处置王进的天机，立即点醒了王进，知道高俅下一步很可能要把自己充军。

《水浒传》第一个女性角色王进母亲出来了，这位着笔不多的老妇人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是一位贤良、坚强、明睿的母亲。他听儿子讲了殿帅府高俅寻衅迫害的事之后，母子抱头痛哭，老太太可能眼泪还没擦干就说：“我儿，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老太太果断、明智，绝不拖泥带水。对操着生杀大权的顶头上司，惹不起，躲得起。

王进立即决定投奔镇守边庭的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远离京城，靠自己的本事，投奔不受殿帅府领导的地方军事长官，高俅也鞭长不及马腹。这样做，既可以挣脱高俅的罗网，又能发挥自己的特长，凭着十八股武艺，能保老娘安心养老，说不定还靠着一刀一枪博他个封妻荫子。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小人手下受气，说不定还丢了性命。

王进计划好出逃目的地，他和母亲既得顺利离开京城，还不能叫高俅很快发现他们的行踪。那怎么办？王进出逃，像《三国演义》诸葛亮打败仗后成功撤兵。心机绵密，有条不紊，步步为营。殿帅府原来就派两个牌军（衙门差役）伺候王进，现在王进先要巧妙对付这两个服务人员。王进先把姓张的差役叫进来吩咐：我因为前日生病，在酸枣门外岳庙许下愿，要烧头炷香，你今晚先去分付庙祝，叫他明天早开庙门，等我来烧炷头香，要准备三牲献刘李王。你就在庙里休息等我。这几句话语里有几个名词需要解释：

酸枣门外岳庙，指开封城外的东岳庙，是开封的人许愿还愿的地方；

“头香”，寺庙清晨开门后烧的第一炷香叫头香，人们习惯地认为到庙里烧头炷香可以祈福保平安；

三牲，指祭祀用的牛头、羊头、猪头；

“刘李王”指：主东方的青脸刘郡王刘焕和主西方的白脸李郡王李长兴。刘、李二郡王是道教东岳的掌案。

因为生病要烧香，王进这个理由无懈可击，不会引起怀疑，姓张的差役先给支走了。

当天夜里王进母子收拾行李、衣服、细软银两，做成一担行李，装好马料袋子和马背上的包裹，拴在马身上。五更天天色未明，王进叫起姓李的差役分付:你拿着这些银子去岳庙和张牌买个三牲煮熟，在那等我，我买些纸烛随后就来。姓李的差役又给支走了，王进立即备好马牵到后门外，扶着母亲上马，锁上前后门，挑了担子，跟在马后。趁着天色未明，出了西华门。

王进出逃，逃得何等机智周密、动作多么麻利快捷，他对两个差役说要岳庙烧香，生病烧香，那是多么好的借口，而岳庙位于开封城东，两个差役一先一后，都到了开封城东边。王进出逃的方向却是开封西边的西华门。一东一西，调虎离山。王进出逃的时间，五更天天色未明，街坊邻居都在睡梦中，四邻八舍没有一个人看到王进母子怎么样离开家，走了哪条路。王进还给两个差役安排了很费时间的“工作”，煮熟三牲，把牛头、羊头、猪头全都煮熟，那得多长时间。这两个差役认真执行王教头布置的工作，他们也不想一想，要烧头炷香的教头，怎么东岳庙开门这么长时间还不来烧香？到了中午十一点，王教头怎么还不露面？两个差役一先一后到王家找，找到天黑，找不到王教头，还不见了他老娘。两个差役仍然不知道要向殿帅府报告。第二天，他们两个还异想天开地到王进的亲戚家寻找，当然找不到，只好到殿帅府首告:“王教头弃家在逃，子母不知去向。”高俅大怒，下令四处捉拿逃军王进，那还不是大海捞针，瞎子点灯白费蜡。

然后，就是王进留宿史家庄和史进相遇，收史进为徒。

梁山好汉都有绰号，没进入一百单八将的晁盖也有“托塔天王”的绰号，而最先出来的英雄人物王进既没有上梁山，也没有绰号，但是这个人物非常重要。

第一，王进是率先受到高俅直接迫害的英雄人物，他武艺高强。林冲是很著名的武艺高强，经常自我介绍、朋友也吹捧式介绍：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王进也是八十万禁军教头，但是他没有“枪棒”这两个限制词，看来他是总教头，他的武艺和地位都高于林冲。

第二，王进教徒有方，王进是怎么样做禁军教头，小说没有写，但从他教九纹龙史进，可以看出，他很有经验。《水浒传》有好多好汉有徒弟，武艺强势的林冲，收了曹正做徒弟，曹正后来跟杨志交手时，还能应付几个回合，说明林冲这个徒弟还凑合，后来在梁山泊排座次时，曹正作为地嵇星操刀鬼排在将近五十位；宋江自己武艺不行，他收了孔明、孔亮做徒弟，那不过是纨绔子弟仰慕“及时雨”的名声而已。孔明、孔亮在地煞星里边 排在操刀鬼曹正前边，那是因为他们身份高贵一点儿。王进收的徒弟史进却算得上武艺过人，王进教给他的，不仅是枪棒，而是十八般武艺，史进后来成为三十六天罡星中的第二十三位。

第三，王进是正人君子，他既是大孝子，又是知道急流勇退避祸的智者。

王进受到高俅报复后，决定带母亲逃走，投奔延安老种经略，后来，他的徒弟史进寻找他，到渭州遇到鲁达，鲁达告诉：那个阿哥不在这里，在老种经略那里，这里是小种经略。“种”的字形是“种子”的“种”，但它不是“種”的简化字，是一个姓氏专用字，读音是“虫”。人民文学出版社《水浒传》第一章有这样一条注释：

北宋时，种世衡和他的子孙，先后在西北一带任边防重要职务，其中，种谔、种师道、种师中战绩最著：谔任军职时间久；师道老年时威望甚高，人民把他当作抗金的旗帜，称他作“老种”；师中是在抗金战役中牺牲的。本书中的“老种”，当时是指“种谔”；“小种”是指种师道。

老种经略和小种经略都是真实的历史人物，他们在《水浒传》开头情节串联上起了作用，老种经略和小种经略都很有威望，鲁达在小种经略手下做个提辖，很自豪。老种经略后来还在小说隐形出现过：病大虫薛永是老种经略帐前的军官，薛永的徒弟通臂猿侯健也成了梁山人物。不过，不管病大虫薛永还是通臂猿侯健都没给读者留下多深的印象，似乎他们和其他几十个梁山好汉，都是来凑齐一百单八将的。

王进不仅不比一百单八将的七十二地煞差，按武艺韬略排三十六天罡星前十也不逊色，但他没有进入水泊梁山。施耐庵是不是想用王进的经历说明：但有一条活路，一般人绝对不会做绿林好汉？王进带母亲成功地投奔了老种略相公，是通过鲁达和史进对话交待出来，从此王进就没了踪影。大概明代清代两个朝代的读者已经为他感到遗憾。陈忱续写宋江死后的《水浒后传》就安排王进重出江湖，跟着混江龙李俊到海外称王，被宋高宗封为五虎将之首。

王进这个人物写得相当精彩，在《水浒传》却像彗星，一闪而过，留给读者怀想。这是长篇小说高手的本事，即便一闪而过的人物也有特异风采，而且能对小说的导向起重要作用。《水浒传》的王进是这样，《儒林外史》的王冕是这样，《红楼梦》的甄士隐也是这样。我在这里说句不知深浅的话，我也模仿过这种构思方法，我的“新儒林长篇系列”第三部长篇小说《感受四季》第一章“没有讲稿怎么上课”，写了一个认真搞学术却家境困难的青年教师，安排他一闪而过，但是他代表着青年教师所处的困境。

王进出逃，巧遇史进，下次讲王时遭遇史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