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南京大学教授朱虹：新女性主义拒绝性别对抗，要接纳男性和女性差异

近期，电影《坠落的审判》热映，性别议题引起广泛讨论。此前，该电影的导演茹斯汀·特里耶在接受媒体采访中回应，她同意这部电影被称为“女性主义电影”，“如果没有女性主义，我不可能从事这个职业，也不可能成为现在的我。”

南京大学教授、知名女性成长平台“虹书房”发起人朱虹教授，作为具有现代性和新媒体“网感”的社会学学者，从公众号时代就发起成立女性成长社区“半城会”；短视频直播时代，她打造女性学习成长平台“虹书房”，与全平台两百万粉丝一起，用学术的视角思考两性问题。

朱虹教授认为，要建立和而不同、平等互助的性别关系，拒绝性别对立与性别对抗。“当今社会，其实大部分的社会资源和权力还是掌握在男性手中的。我们在讨论‘新女性主义’之前，首先要认识这个现状，要接纳男性和女性之间是有差异的。”

朱虹教授个人照。图/受访者供图

【1】新女性主义

九派新闻：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到性别问题的，为什么会关注？

朱虹:大约20多年前，我在做“打工妹城市适应性研究”的时候去了长江三角洲的许多工厂，我发现工厂流水线上大多是女工。原因之一是女工更能容忍低工资。

在传统的社会分工中，女性最主要的角色是“妻职”和“母职”，这些是没有收入的，因此她们能赚到一点点钱就很开心了。尽管工资很低，她们也会珍惜工作，不愿离开岗位。这让我感受到，女性在传统身份中受到的压抑。

我们现在还处在一个漫长的男性中心主义所导致的男性权力更强的社会和时代，这是我们要承认的基本事实，但我们应该去寻求性别的和解。因此我一直在“新女性主义”的道路上探索，希望有更多人接触、理解我的观点。

九派新闻：什么是“新女性主义”？

朱虹:我认为新女性主义更强调性别融合与自由选择。从个人层面，新女性主义主张建立和而不同、平等互助的性别关系，拒绝性别对立与性别对抗；从公共政策层面，通过助力女性发展，解决性别不平等，建立女性拥有多元选择权的社会结构。

九派新闻：你对未来社会中，性别关系的发展趋势有何预见？

朱虹：我觉得会有三种可能性，有可能女性在追求“平权”的过程中逐渐走向“厌男”；有可能男女双方会各退一步，男性让渡出一部分“男权”，女性也放低对男性的要求，这不失为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在“下一代”“下几代”解决性别平等问题。

【2】阻止“腐朽文化”的轮回

九派新闻：如何在“下一代”“下几代”解决性别平等问题？

朱虹：很多人在做长辈后会成为曾经自己不喜欢的样子。所谓“媳妇熬成婆”，老一辈女性也会不自觉站在男性的视角去审视年轻一代的女性。

比如，儿媳妇在职场上很优秀，但有些婆婆的视角是：“你这么忙碌，那谁来照顾我儿子呢。”这其实还是把女性的价值限定在一个“妻职”“母职”的范围里。若每一代人都保持这种思维，那“腐朽的文化”就会“轮回”下去。

九派新闻：还有呢？

朱虹：就像鲁迅先生1919年11月《新青年》发表的《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一文中说的那样：“没有法，便只能先从觉醒的人开手，各自解放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扛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地度日，合理地做人。”

我有一些读MBA的学生，她们都是非常能干的职业女性，同时她们多少也受到性别差异和家庭结构的挤压。他们在教育自己的下一代，尤其是在教育儿子的时候，让我感受到一种建设性的力量。我觉得他们会培养出具有新思维的男性。

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教育他们要尊重女性，要有“绅士风度”，要学会表达感谢，学会说“亲爱的，我爱你”……如果这些表达成为习惯的话，一定会减少冲突，更大程度上的相互尊重，拥有良性对话的基础。

朱虹教授个人照。图/受访者供图

九派新闻：作为一个经常接触到性别问题的人，你怎样做到平静地讲述这一切？

朱虹：除了是一个女性以外，我还是一名学者。在自己遭遇性别挤压，或者看到别人面临问题的时候，我会把问题悬置起来，把自己抽离出来，站在上帝视角去思考。

“这不是某个人的问题，他只是没有觉醒，他只是陷入了结构性的社会问题中。”这样想或许会让糟糕的情绪缓解很多，我觉得大家都可以尝试建立这种心态。

【3】虹书房:从学术视角思考性别问题

九派新闻：虹书房的受众群体有什么特点？

朱虹:虹书房的粉丝中，“中产女性”这个群体占比颇高，她们本身在事业上已经很成功，但还是拥有很多的作为女性本身的结构性困扰。

九派新闻：粉丝中有男性吗？

朱虹:男性粉丝虽然比较少，但也有。他们大多在男女关系中感受到困惑，想通过学习虹书房的课程，尝试从女性的视角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九派新闻：虹书房是一个怎样的平台？

朱虹:虹书房帮助大家用社会学的原理，用比较学术的视角去思考男女性别的问题，同时也提供给粉丝们一个互相交流的平台。

其实不论男性还是女性，都会受到“男权中心主义”的挤压，问题并不存在于单一的个人身上。很多时候，大家的困扰是相通的。那就可以互相支招，共同想办法去克服问题背后的、来自文化和社会环境局限的原因。虹书房希望大家思考：“怎么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去克服时代的问题。”

九派新闻：什么是“文化和社会环境局限”？应当怎么看待这个局限？

朱虹:我们所处的社会处于转型期，两性关系是面临一些矛盾的，男女双方各执一词，互相说服不了彼此，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当今社会，其实大部分的社会资源和权力还是掌握在男性手中的。我们在讨论“新女性主义”之前，首先要认识这个现状，要接纳男性和女性之间是有差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