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是什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法国绘画大师让-雅克·桑贝用他的画笔讲述了许多关于友谊的故事,比如《小淘气尼古拉》《爱脸红的马赛林》等等。桑贝所讲述的友情是纯真、憨厚的,同时又掺杂着一丝无伤大雅、令人微笑的狡猾。
在当下这个越发优绩至上的环境中,桑贝的话语或许会显得天真和淳朴,但这并不影响它打动我们,给我们憧憬和希望。
友谊是不成文的契约
马克:友谊,是一种要求吗?
桑贝:不,不是一种要求!只是一种存在方式,仅此而已。就像两个小孩子,他们感觉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但他俩也和其他人在一起,只不过他们不同,他们是朋友……
马克:您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意识到“友谊”这个词的意义的吗?
桑贝:啊,这还真把我难住了!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手上拿着一个大包裹,里面是一本儿童刊物。我当时大概六七岁的样子。我看到里面有一个配图的故事,两个男孩在荆棘遍布的丛林里相遇。在那里,他们碰到一群大象,两人互相帮助,不再害怕。面对这个潜在的危险,他们团结友爱,这太美妙了。所以,当看到他们后来分开,我大哭了一场。我很难过,因为在我看来,他们已经成为朋友了。
马克:在那个年纪,您有朋友吗?
桑贝:没有。没有,我有一些伙伴,但没有朋友。
马克:二者有区别吗?
桑贝:多年来我一直试图画这个主题。其中有一个画面,我要讲两个小男孩的故事:看到他们在回家路上互相送来送去,不忍分离,就能猜到他们的友情有多深……但这个故事我不知道怎么收尾。但是我希望这幅画出现在我们这本书里面。对我来说,这是友谊最好的例证!
还有另一个主题我也画不下去,画面是两个好朋友在圣诞节的时候,有人送给他们一人一部手机,他们发誓说自己的电话号码只让对方知道。可是有一天,当他俩在一起的时候,其中一人的手机响了。友谊的契约毁了,因为那只能是别人打来的电话。
是的,友谊就是一个契约。一个不成文的契约……就像两个人之间没有明言的约定。不过从陪伴上升到友谊,这还是挺罕见的。
马克: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您难得用“友谊”或“朋友”之类的字眼?
桑贝:这些词让人有点儿难为情……所有夸张的说法都让人有点儿难为情,不是吗?
可笑的竞争毁掉了友谊的契约
马克:什么会扼杀朋友之间的默契?
桑贝:我想得很简单,就是我们常常期待自己在朋友心目中有一个好印象。但有时会失望,而这个其实蛮搞笑的。……不过,也有不满足的心理。我们一心想超越对方!我们在跑马拉松!在我前面,是119号,而我是120号,我一心只想冲到他前面去。但我身后是121号,他也有同样的意图,一心只想超过我。
马克:所以友谊不排除竞争?
桑贝:在人际关系中,竞争一直存在。不然,就是无所谓的心态压倒了好胜心。两个闺蜜早上在街上碰到,立马就会下意识地去比较两人的穿着打扮,即使她们这么做并不一定有什么恶意……
可惜啊,即使是朋友之间,也免不了会有利益冲突。不会因为我们变成了朋友,我们就成了圣人……
男人和女人仍在追求出人头地,羡慕同事的地位或同行的服装!我感觉这种事天天都有,比比皆是!
就像一个美国漫画家朋友科伦,遇到索尔·斯坦伯格,非常腼腆也非常真诚地对他说:“您知道吗,您对我影响非常大!真的!”斯坦伯格非常认真地回答他:“难道您还能希望不是这样?”我认为这太棒了。这是一个朋友和同行之间关系的故事。但就这么咚的一下,表明别人可以把你像蹍死一只苍蝇一样碾轧。那友谊就完了!
我不确定我们接受教育的方向是不是正确……
一上学竞争就开始了:第一,第二,第三……让人们兴奋的,就是竞争。让他们着迷的,就是看政治家的支持率是上升了还是下降了……您能想象一场不计分的网球比赛吗?不计分不行啊……有一天我目睹了一场两个精神分析师的较量,我从未见过两个人斗得这么暗流汹涌,太可怕了。
马克:友谊,或许与此恰恰相反……
桑贝:是的,应该跟那种可笑的你争我斗相反……或许就像米开朗琪罗和达·芬奇之间那种奇妙的友谊,前几天我在一家意大利餐馆里又想到这个。有一天,达·芬奇散着步,一脸惆怅,迎面碰上米开朗琪罗。米开朗琪罗问他:“你怎么啦?”达·芬奇回答:“听我说,我已经纠结了一个月了,我画了一个女人,我想画她微笑的样子,我画了几百种微笑,但我想要的是一个特别的微笑,这真是地狱一般的活儿,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米开朗琪罗说:“给我看看。”于是他们去了达·芬奇的画室,米开朗琪罗看了看,恰巧发现画板上有一张草图,上面的微笑看着挺特别的。于是,他要了两支笔、一点儿赭黄、一点儿灰色和一点儿粉色,随后就画出了蒙娜丽莎的微笑,他对达·芬奇说:“瞧,这就是你要的微笑。”后者感叹道:“这真是太妙了,你怎么做到的?”于是他继续画他的画。这是友谊一个绝佳的证明,不是吗?
马克:这个,您是在说笑吧……
桑贝:您这么认为?才不是,让我着迷的,是达·芬奇欣然接受了好哥们儿的帮忙!
马克:您有一幅画,画的是一位作家在调他的窗户,让阳光反射到他家对面书店的橱窗里,好照亮他自己的书。真是用心良苦,但能感觉出您的画中对他的做法有一丝宽容……
桑贝:这种小家子气的做派也不全然是他的责任。他希望自己的书比别人的书卖得好……不幸的是,我们所处的并不是一个可以轻言没有竞争、没有嫉妒的时代……
马克:无私、纯粹的友谊真的不存在吗?
桑贝:这是个好问题,很耐人寻味!这就像人们以为是金钱毁了一切.……生活就是这样。前几天,在餐厅结账的时候,和我一起吃饭的人跟我解释说:“如果是哥们儿,我们就各付各的。如果是朋友,那就其中一个请另一个。”最后我们各付各的。
马克:金钱把很多事情弄得很复杂,不是吗?
桑贝:这可能会让您感到吃惊,感到好笑,不过我经常想起一个友谊的瞬间,我觉得那一刻很伟大。我在瑞士出了意外后被送回法国巴黎硝石库慈善医院。当我在病房渐渐恢复了意识,我看到几个朋友,还有一个意大利餐馆老板,我经常去他位于圣叙尔比斯广场的餐馆吃晚饭。他走到我跟前,简短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就离开了。当我在床上翻身时,我感到胸前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窸窣作响,结果发现……一张一百欧元的钞票!在不知不觉中,他什么也没说,就偷偷塞了这张钞票。直到今天,我还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是怎样的友情促使他这么做,让他猜到这三天来,我搭乘飞机、直升机和救护车回来,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重新走路、恢复正常的生活时,我在考虑的是自己日后的生活中的,一些非常具体的事情:“我要如何摆脱困境?我还能再画画吗?”而他,就这样,本能地、友好地、悄悄地,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摸口袋,掏出这一百欧元,偷偷塞到我 的口袋里,这样我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我把这一奇妙的举动看作是对我当时心情的理解。有人或许会觉得有伤自尊。我的几个亲友都对这一举动感到很吃惊。而我不会,我在其中看到的是一种善意和关心,他知道我在考虑一些非常物质的现实问题。啊,是的,对我来说,那是一个真正纯粹的友谊的时刻!
马克:友谊总是很脆弱?您是否有点儿怀疑它会天长地久?
桑贝:我毫不怀疑。我认为它非常脆弱。我不怀疑水晶的纯粹,但我发现水晶非常脆弱。
友谊的证明是
护着对方、为对方出头
马克:在您的一幅画中,您说:“爱不是靠说的,爱是靠证明的。”那您会不会说,友谊不是靠吹的,友谊是靠证明的?
桑贝:对我来说,这是生活有趣的一面。什么话都可以说。“爱不是靠说的,爱是靠证明的。”如果对有些人来说,爱的证明就是要杀死情敌,要求这样的证明就有点儿过分了!所有悲剧里全是这些爱恨情仇。
马克:友谊不会发展到原谅对方过错的程度吧?
桑贝:生活中就是这样啊。我们什么都可以原谅,只要它不打扰我们的生活。
马克:友谊的明证是什么?
桑贝:就是护着对方,为他出头……
马克:那么,友谊一定是相互的吗?比如说,我护着您,可您一点儿也不想被护着,那您也不会因此成为我的朋友……又比如我,我希望您是我的朋友,但您可能压根就不想?
桑贝:这可真的是在怪我冷漠无情……
马克:但这种事会发生吗?
桑贝:我再说一遍,友谊是一个奇迹。生活中只有小小的奇迹。推断啊,理论啊,这些我都不信,世上只有小小的奇迹和偶然……
马克:友谊里有团结互助吗?
桑贝:应该有,应该有。
马克:但它常常会被破坏?
桑贝:唉,是的。就像一场暴风雨,亲爱的,很不幸,会毁了您八月的假期。
马克:那什么才是友谊真正显而易见、不容置疑的证明呢?
桑贝:当我刚到巴黎,什么人也不认识,我在火车站的站台上遇到一个儿时的伙伴,在波尔多时他和我同班。他跟我说他很高兴见到我,但他很赶时间,他问我知不知道如何搭乘地铁。显然我一点儿概念也没有。于是他给了我一张地铁票,祝我好运。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但对我来说,这个简单的举动是一个真正的友爱之举。此举不求任何回报,但从某种意义说,为我打开了巴黎的大门!
马克:这可以称之为稍纵即逝的友谊……
桑贝:或许吧,不过这是我能清晰回忆起来的瞬间。就像那则我很喜欢的逸事:丘吉尔在战争结束后继任首相失败。虽然赢了战争,但他不再是首相了。萧伯纳很快要上演一出戏,他写信给丘吉尔:“我寄两张票给您,您可以和朋友一起来……如果您还有朋友的话。”丘吉尔回复得很妙:“首演那天我去不了,不过第二场我可以去……如果有的话。” 我认为这个太棒了。因为以前是首相,如今不是了,朋友会突然变得比上周少!
马克:他们的友谊可以称之为相互调侃的友谊……
桑贝:绝对是。但对我而言,有一些更加复杂的友谊的见证,是我愿意相信的。有一天,我要去听艾灵顿公爵和他的大乐队的演奏。演出之前,保罗·冈萨维斯从口袋里掏出一管药,吞了几粒药丸,眨了一下眼睛,暗示多亏有它,他才能正常演出。的确,他的演奏美妙极了。
四五天后,我在广播里听到保罗·冈萨维斯去世的消息。我当然很难过。
两周后,艾灵顿公爵也去世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哈利·卡内,他在艾灵顿公爵乐队中吹中音萨克斯管……是他很要好的朋友,他是在一天夜里去世的。
发现这三个家伙亲密到连死都要一起,这让我感到非常震撼。我在其中看到的——或许您会感到惊讶——是一种友谊的证明……
本文经出版社授权摘编自《所谓友谊:我需要陪伴,但我更渴望抽离》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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