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孙迪和姥爷孙毅——写在百岁将军孙毅诞辰120周年

我的妈妈孙迪和姥爷孙毅——写在百岁将军孙毅诞辰12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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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清明倍思亲。步入甲子人生的我愈加魂牵梦绕,思念着上一辈、上两辈逝去的亲人,一遍遍回忆着老人们对爸爸妈妈和我们第三代、第四代深情的爱,一件件、一幕幕,仿佛就在昨天。

今年5月12日是母亲节,也是我的外祖父孙毅将军120周年诞辰日。姥爷孙毅是闻名遐迩的胡子将军、百岁将军、布衣将军。然而,我觉得他还是一位幸福将军。在他四世同堂的大家庭里,妈妈和我作为他结发妻子的女儿和外孙女,在他的关爱关怀中,真真切切、点点滴滴感受着这份情深义重。

姥爷1931年参加宁都暴动投身革命,曾任红军师参谋长、红一军团参谋长、晋察冀军区参谋长、抗大二分校校长、冀中军区司令员兼晋察冀军区第七纵队司令员、河北省军区司令员……是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的获得者。毛主席誉他“孙行者”,朱总司令称他“孙胡子”,老百姓叫他“胡子将军”,孩子们喊他“孙爷爷”,姥爷自称“我老汉”。

他主动辞去全国政协常委和解放军总参谋部顾问,受聘于60多所大中小学校外辅导员、名誉校长,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关心下一代。原国家主席杨尚昆说,“北京有位孙胡子,他德高望重、奋斗不息,有经验有水平,走到哪里就讲到哪里。他一讲话群众就鼓掌,军队有一百个孙胡子,全国有一千个孙胡子,那我们就了不起了。”

党和国家给予他很多荣誉,社会上写他的纪实和文学作品很多,而他从未言及自己的感情生活。直到1985年出版了他一生唯一由自己署名的专著《走向征途》,书中披露了他从16岁走出乡关进入旧军队,跟随革命志士赵博生参加宁都起义,到走向革命征途的11年。这本书刚出版,姥爷就寄给了我的妈妈。妈妈含泪读完、思绪万千、彻夜难眠,也拿起笔用了好几个晚上给姥爷写了一封长信。这是一位81岁的父亲与54岁的女儿唯一一次书与信的深情交流。姥爷看了妈妈的信后,让全家人传阅。

我的亲姥姥是姥爷的结发妻子,名叫崔道蕴,比姥爷小4岁。我妈妈是姥爷与姥姥唯一的孩子。听妈妈讲,1928年姥爷在冯玉祥的部队任中校团副。经人介绍,家里给他定了婚事。兵荒马乱的年代,婆家提前把姥姥接了过去,是姥爷的妹妹带姥姥进的洞房。姥爷从部队回家,见姥姥长得既漂亮又贤惠,一手好针线活,很是喜欢,道蕴这个名字就是姥爷给起的。姥爷休假到期后,就把姥姥带到了部队,姥姥照顾姥爷的生活,姥爷教她识字学文化。宁都起义前期战事不断,姥姥怀上了我的妈妈。姥爷没有条件让姥姥在他身边生产,只好让公务员护送姥姥返回老家河北大城县家里待产。当时,姥爷把仅存的一盒金银首饰让姥姥带上,嘱咐她在最困难的时候用上。姥姥回到家里,把金银首饰藏到了夹壁墙里。

1931年宁都起义后,姥爷参加了红军。为了不连累家人,他与家人失去联系长达15年之久。妈妈出生后,姥姥带着妈妈在孙家跟公公、婆婆和大伯哥一家生活。姥爷常年回不了家,娘俩在孙家受尽虐待,经常吃不上饭。姥姥的弟弟每次到孙家看望姥姥和妈妈,带的口粮都被大伯拦下,不给姥姥。姥爷的母亲吃斋信佛,心地善良,常把玉米饼子藏在枕头下面偷着拿给姥姥和妈妈吃。然而,姥爷的母亲去世后,姥爷的哥哥嫌弃姥姥和妈妈多了两张吃饭的嘴,又因姥爷常年没有音信,就以为姥爷早已死了,逼姥姥改嫁,硬是把姥姥和年幼的妈妈赶出了家门。后来,姥爷知道是他哥哥拆散了姥爷和姥姥的家,从此不见他哥哥,也再不来往。

1937年,日本鬼子在华北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用刺刀挑死了姥姥的父亲,烧了姥姥家的房子,藏在夹壁墙里的金银首饰也都没了。姥姥是家中老大,下面两个妹妹都远嫁山东,三个弟弟有两个夭折,一个在外学手艺。姥姥娘家没有人,也没了婆家,身无分文,无处安身,只好带着年幼的妈妈一路要饭走到了天津南开区的一家核桃厂,靠打零工养活妈妈。姥姥白天干活,把妈妈锁在工棚里,即便如此还是维持不了生活。姥姥只得返回大城县,生活无着落,无奈之下只好改嫁,嫁给了在地主家干长工的共产党员贫雇农张植棚。是姥姥和张姥爷含辛茹苦把妈妈拉扯到16岁。我有一位为新中国不惜流血牺牲的姥爷,还有一位勤劳朴实、为人厚道的张姥爷。

日本投降后,1946年,姥爷到冀中军区任司令员,就通过地下党组织寻找姥姥和妈妈。原军委装甲兵司令员黄新廷的岳父打听到了姥姥和妈妈的下落,姥爷当即给姥姥写了一封信,想把女儿接出来。姥姥见到姥爷的亲笔信才知道他还活着,同意把女儿接走。在1946年的春节前夕,16岁的妈妈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姥爷见到自己的女儿长得酷似自己的结发妻子,对妈妈格外疼爱,经常为妈妈洗头发、洗衣服,教妈妈认字读书。

姥爷喜欢兰花,就给妈妈起名叫“秀兰”。妈妈参加工作后,姥爷又给妈妈起名孙迪。姥爷告诉妈妈,给她找了一位新妈妈,还特意告诉她,为了纪念你的妈妈,我与新妈妈的通信抬头,是用你妈妈的小名来称呼的。田姥姥十分理解和尊重姥爷对他结发妻子的这份感情,姥爷也把16年未能对姥姥尽到的爱都倾注给了妈妈。

妈妈的继母叫田秀娟,比姥爷小12岁。她时任晋察冀边区妇救会主任,是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和夫人张瑞华介绍的。在姥爷和田姥姥的共同关心下,妈妈先后进入白求恩护士学校和荣臻子弟学校学习。妈妈和聂司令员的女儿聂力阿姨是荣臻子弟学校同学,二人同岁,又都是16岁被接出来,有着共同的特殊经历和友谊。学校离冀中军区远,妈妈就住在聂司令员家里。妈妈在战争中边学习边工作,经受了锻炼和考验。田姥姥专门给我讲过,妈妈上前线接送伤病员,抬担架昼夜兼程,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流血牺牲。《冀中日报》刊登过,司令员的女儿不下火线,田姥姥一直将这份报纸留在身边。

妈妈从小营养不良,视力受到伤害,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影响了读书学习。在住院治疗眼睛期间,妈妈结识了在参加保北战役中右眼负伤的爸爸。爸爸因右眼失明,是一名三等甲级残废军人。姥爷为了女儿的婚姻大事,曾专门派人到爸爸部队了解情况。

我的爸爸叫程致文,是唐山开滦中学的进步学生,在闹学潮中被我党地下组织选中,送他去张家口晋察冀联合大学学习。当时敌人通缉他,为穿过敌占区和封锁线,他改名换姓,取了“保家卫国”中的“卫国”两字,“卫”字谐音为“魏”。父亲后来一直用“魏国”这个名字。学习结束后,他被编入华北野战军二纵队六旅教导团宣传队任队长。爸爸比妈妈大3岁,长得精神、兴趣广泛、风趣幽默,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能写能讲能干,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他们相识有缘、结成伴侣。

爸爸所在的部队参加了解放天津的战役。打下天津后,他因伤脱下了军装,转业落户到了天津。妈妈为了爸爸离开了姥爷,随爸爸一起转业到天津。姥爷虽万般不舍,但还是尊重了妈妈的选择。妈妈有一张穿军装、戴军帽的照片,姥爷夸妈妈这张照片是明星照,放在身边几十年。

妈妈在苦难中长大,经历过战争的洗礼。她为人处世很像姥爷,正直善良、朴实勤俭,干起工作很泼辣,从部队转业后在天津广播电台当编辑。1958年,妈妈响应毛主席根治海河的号召,主动请缨参加了这项艰巨的任务。她推着独轮车搬运砂石料,在工地上一干就是好几个月,后来才知道妈妈当时已怀孕两个月。为此,她荣获天津市海河指挥部颁发的荣誉奖状,我保留至今。

张姥爷很疼爱我们,每年入冬前,他都会推着小车载着红薯、胡萝卜、土豆等步行100多里路,走到天津家里看望我们。这在当时,可以说是最好的东西了。姥姥去世后,爸爸妈妈考虑到张姥爷岁数大了,农村没有人照顾他,便把他的户口落户到了天津家里。得知消息后,张姥爷十分高兴,在告别他那些家乡老伙计时一起喝酒,结果突发脑溢血,不幸去世。爸妈想更多报答张姥爷的养育之恩成为永远的遗憾。

“文革”初期,我的亲姥爷被第一拨打倒、“靠边站”,有的老同志想不开跳楼自杀。妈妈听说后,第一时间赶到姥爷北京家里,嘱咐工作人员刘姨,把家里的菜刀和剪子收好,怕姥爷挨批斗后一时想不开。后来,刘姨把妈妈这番话告诉了姥爷。姥爷激动地说:“我没有做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不会自杀。”

“文革”期间,田姥姥在全国妇联任书记处书记,有人给她罗列罪状,写信让妈妈揭发田姥姥是如何虐待姥爷前妻子女的。妈妈看到信后,马上给全国妇联回信说绝无此事、拒绝揭发,事后才告诉我们和在北京的姥爷。此后,妈妈主动与姥爷商量,让我的大姐程华专程赶到全国妇联在河北衡水的五七干校看望田姥姥。

“文革”时期,我二姨和小姨还有二姨的一个同学到天津,住在天津家中一个星期,妈妈用当时最好的榨菜炒肉丝招待他们,给他们做了一大盆,让他们每天回来吃。二姨和小姨返回北京家中后,高兴地说还是姐姐好。我的小姨随姨父去国外学习路过天津,妈妈带着我特意到商场为小姨挑选礼物,送她留作纪念。妈妈对父母、对家人做的点点滴滴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她一生默默无闻、谦逊低调,与田姥姥和弟弟妹妹们从没红过脸吵过架,和睦相处了一辈子,为我们这些晚辈树立了榜样。

在我的记忆中,感受更多的是姥爷和田姥姥对我们第三代和我们的孩子第四代的关心关爱。听妈妈说,在我1岁多的时候,姥爷抱着我爬上了颐和园的万寿山。在我记事的时候,姥爷高兴地喊我“娃娃”,问我:“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告诉姥爷喜欢玩具,姥爷当即说:“好!让姥姥带你去买。”转天周末,田姥姥带着我和妈妈去了王府井百货大楼,买了“1路”公共汽车玩具和洋娃娃。每当想起,记忆犹新。我们姐妹小时候,姥爷曾提出让两个姐姐来北京,在他身边上学。我的大姐程华出生后,是道蕴姥姥帮忙养到7岁,才回到爸妈身边,姥爷对她格外喜欢。妈妈考虑再三,最终还是没有舍得,想留在身边陪伴孩子们一起成长。

我和哥哥每逢寒暑假都在姥爷北京家里度过,姥爷带我们到北京的各大公园和名胜古迹。姥爷怕我寂寞,专门请家里做服务工作的齐阿姨的女儿运华跟我做伴,姥爷带着我和运华参观景点,回来让我们写观后感,他亲自批阅。每次回天津,他总是让我们给妈妈捎去他亲手种的菜和几十块钱补贴家用,我的两个姐姐都受姥爷的教育和影响,参军去了。

1981年8月,我在北京铁道部工作的爸爸正负责筹备铁道部老战士协会的成立大会。周末返回天津家里时,由于劳累过度,突发糖尿病酸中毒,心脏衰竭突然病逝,年仅54岁。当时,妈妈也只有51岁。姥爷得知后一夜未眠,连夜写信给我们四个孩子,嘱咐我们并转告妈妈节哀保重,还让田姥姥和小舅专程到天津告别。铁道部考虑到妈妈的身体状况,安排我陪妈妈疗养一段时间。从北京出发时,已是77岁高龄的姥爷亲自到车站接妈妈和我。当妈妈见到老父亲时,眼里噙满了泪水。

姥爷对我的婚姻大事非常关心,嘱咐家人给我介绍对象。小舅把他所在部队连里表现优秀的军人介绍给我。见面当天,姥爷外出开会,田姥姥帮我把关,同意我继续交往。当二老得知我们交往顺利时特别高兴,姥爷特意步行到书店,买贺卡寄给我们,并等待我们春节团聚。婚后我们有了孩子,二老非常喜欢。每次儿子斯程回来,他总是把自己吃的菜留出一口,让给重外孙斯程吃。见到保姆,他总是要嘱咐照顾好孩子和我们,还专门拿出钱来,让我们给孩子买书用,好好培养。我的公公病逝,姥爷和田姥姥亲自到八宝山送别。

1996年9月,92岁的姥爷不慎摔倒,摔坏了股骨颈。妈妈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看望他,躺在病床上的姥爷拉着妈妈的手说,“你的妈妈是个好妈妈!”边说边哭,泪流满面,始终没有放下对姥姥的亏欠之情。妈妈、小姨和在场的工作人员都眼含泪水,深受感动。刚毅坚强的姥爷从未因艰难困苦流过泪,但当诉说他结发妻子时,无尽的伤感却让他情难自已。

这不禁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当年5月,给姥爷刚过完生日,我陪妈妈去看望原河北省军区政委林铁的夫人弓彤轩姥姥时,听她讲,当年姥爷接出妈妈时,得知姥姥的住处,他围着姥姥住的村子转了好几圈,一心想见到姥姥,被弓姥姥拦下。弓姥姥劝他道,“你就把对老伴儿的好转给女儿秀兰吧!”新中国成立后,姥爷曾几次跟妈妈提出想见见姥姥,妈妈都没能使姥爷如愿。1960年,姥姥不幸病逝,妈妈怀抱着我赶到大城县为姥姥送别。姥爷得知后,拿钱为姥姥安葬,还为姥姥的妈妈去世拿钱安葬。

姥爷虽然对我的姥姥有割舍不下的感情,但对田姥姥作出了“生妻去帷”的承诺,他也践行了自己的诺言。这对革命伴侣携手走过了50年的金婚,共享四世同堂,姥爷实现了百岁人生。1998年,我的妈妈身患肺癌去世,年仅68岁。为了94岁的姥爷健康长寿,我们向他隐瞒了消息。3年后,当他得知妈妈已经去世时,惊讶地埋怨我为什么不早告诉他,难过了很久很久。姥爷对这个从小没有在他身边长大的女儿充满了疼爱和不舍。聂力阿姨曾在妈妈病中到医院看望。妈妈去世,她到八宝山送别,对当年的老同学老战友充满了情义。

2003年7月5日,姥爷永远离开了我们。我深深地感到,他的一生是奋斗的一生、传奇的一生,姥爷的人格风骨和精神风范值得我们代代传承,他是我一生敬佩敬仰的外祖父。长辈们、前辈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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