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甘肃张家川的马家塬[yuán ]战国墓地,正是秦文化与戎文化共生并存的写照。特殊的偏洞室墓,和随葬的陶器组合是当地戎人的传统。戎人墓主穿戴奢华,颈部戴金银半环项圈,或由各种材质珠子组成的项链,手臂上套有镶嵌繁复的金臂钏[chuàn];头部饰以圆形金片和绿松石、肉红石髓珠子相间穿缀而成的发网,腰带以金银铜锡质地牌饰和珠饰组成,有的还在两侧悬挂复杂的装饰,用各类金管、肉红石髓珠、费昂斯、蜻蜓眼等串联起以高浮雕金饰或细金镶嵌玛瑙釉砂工艺的圆牌,显得斑斓绚丽。最引人注目的,是贵族墓中随葬的大量车马,那完全按照中原样式打造的涂漆木车,车体表面,却装饰大量草原风格的金银铜铁饰件,雄鹿、猛虎和野山羊,更是属于整个欧亚草原游牧人群共有的动物形象,丰富的装饰元素充满了异族文化的张扬之美,规整连续的排列组合,又于重复中,体现华夏文化的律动与秩序。墓中随葬的铜器则体现出了秦对戎人的控制和影响力,秦与戎,这对曾经战场上的敌手,如今成了为彼此打开东西交流通途的向导。在北方,太行山东麓的中山国,由鲜虞人缔建,鲜虞,是白狄的一支,春秋时,仍被视为与中原有别的族群。在与邻近的三晋之地,发生频繁的交流、互动和摩擦之后,至战国时已渐习华风。中山王厝[cuò]之冢,至今仍然高达9米,原来应是回廊环绕的三层楼阁式覆瓦建筑,顶部是享堂。墓内随葬的青铜错金“兆域图”,绘制了陵园格局,这是迄今发现的最早的建筑设计图。该墓还出土了包括15件鼎在内的各类青铜礼器,其中一件铜方壶上錾[zàn]刻着鎏金异彩的文字。言道“夫古之圣王,务在得贤,其即得民”。从墓葬建筑、随葬礼器到器物铭文,处处可见到对于周人礼制规范的遵循。而虎噬鹿器座、四龙四凤方案等青铜器,则在虎、鹿等北方式纹饰主题中,巧妙融入中原传统的龙、凤等形象,艺术与观念上的兼容并蓄,带来了生动无比的表现力。
广袤大地上,处处皆是这样文化认同与文化碰撞交相辉映的动人景观。在南方,越灭吴后,成为长江下游的强国,此时,亦汇入了华夏秩序的大潮。无锡鸿山邱承墩的墓主,是地位仅次于越王的大夫,墓内随葬大量原始青瓷器,其中包括成套的编钟和编磬。以越地的制瓷工艺,模仿青铜礼乐器型,不但象征财富与权力地位,也是越文化接触并融会华夏礼制的写照。在多元文化激荡的民族大融合时期,华夏一边坚守着文化本位,一边凝聚和吸收各族群文化中的精髓,以兼容并蓄的姿态,成为天下视野的轴心。这天下,便如一个无远弗[fú]界的同心圆,山河湖海间,处处闪耀着碰撞与交融带来的勃勃生机。
“中国”的观念,遂在这连年烽火里逐渐扩容,正如这金石乐悬是华夏礼制中最高端的“正声”,各国竞相效仿。随着时间的推移,四方与中原渐为一体,更为边远的族群,也逐渐进入时人的视野范围,“天下远近,小大若一”的理想将伴随着民族融合、国家统一的进程逐渐成为现实。春秋战国时期,生产力的快速发展,促进了商业繁荣与城市兴盛。齐都临淄城内,曾经轻歌曼舞,百贾[gǔ]千工,一派繁华景象,而诸侯的争霸,又带来了对人才的广泛需求。临淄西门之外,是稷[jì]下学宫之所在,这里一度是战国时期的学术中心,曾容纳了当时诸子百家的各派学者,多达千人左右,这些学者纵横于各国之间,打破了地域的藩篱[fān lí],交响出文化融会的新声。于是,新思想和新秩序的建设也随之而来。彼时的诸侯,无不反复追问,天下如何才能安定?孟子的回答是三个字:定于一。春秋战国扰攘五六百年,在中国历史上,常被当作乱世。然而,正是在这样一个时代里,中国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碰撞与融合,孕育出天下大一统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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