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德充符其二》译文
上一讲说到,对于鲁国的贤人王骀,孔子赞不绝口,还对弟子常季说自己也应该上门求教。这让常季非常好奇,他疑惑地说:“这位王骀先生,不过是一个只有一只脚的残疾人罢了,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会比您更厉害呢?那我们这些庸常之辈岂不是更加望尘莫及吗?究竟他有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老师这么高的评价呢?”
见弟子以貌取人,孔子的语气变得更加郑重了,他说:“生死算是人生大事了吧,但却不会改变他的心境;即便是天崩地陷,他也不会与天地一起崩坏下沉。他从不假借和仰赖于外物,所以总是那么意志坚定、不会随着外物的变化而改变自己,哪怕沧海变成桑田,他也一样能够岿然不动、持守着大道的根本。”
常季也许是生性愚钝,对老师的话还是不甚了了,于是继续发问:“老师,您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为了给弟子讲得浅白一些,孔子举起了例子,他说:“假如我们要执着于物与物的不同之处,那么就算是被称作‘肝胆相照’的肝和胆也会像地图上的楚国和越国一样,仿佛隔着十万八千里;但假如我们秉持着‘天地与我共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态度,也就是从‘齐物’的角度来看待事物,则万事万物本来都是一体的。知道了这一点,你就会明白,这位王夫子不会把耳朵所能听到的、眼睛所能看到的当回事儿,而只是任由自己的心在天道调和中自在驰骋。他看待世间万物时,总是能看到其相通相融的地方,而不会去在意自己身体的某些残缺,或许被砍去一只脚这件事,在他看来,就好像丢掉一块泥巴一样无关紧要吧!”
常季有些似懂非懂,他接着问:“这位王骀先生修养身心的方式,可以说是‘以其智得其心’,也就是用他博大的智慧去领悟和强大他的内心,再用他的内心去把握恒常不变的道心,从而领悟真正的天道。但这仅仅是他的自我修为罢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聚集在他的身边向他学习呢?”
常季的疑惑在于,即便王骀的自我修养很高,但是他“立不教,坐不议”,别人又是怎么向他学习的呢?用佛教的话说,就是王骀这套修身养性的方法仅可自渡,如何渡人呢?
针对常季的提问,孔子相继以“止水”、松柏、尧舜为喻,耐心地启发弟子,他说:“人无法在流动的水中照见自己的样子,只有在静止的水中才能看清楚自己。这是因为,只有静止的水才能将人的样子形成固定的影像。同样秉受大地的能量而长成的植物,唯有松柏能够四季常青;同样秉受上天的能量而化生的人,唯有尧舜能够端正其天赋的心性。也幸好有尧舜这样的天下共主能够端正自身的心性,才可以引导众人去各自端正天性。”
水因静止不动而能映照人影,松柏因自足而长青,尧舜因自正而正众生,这三个比喻都是在说,一个内德充盈的人,不需要特别去做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已经很美好了,就足以成为万众的榜样了。就像孔子所说的:“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大自然不说话,但四季就这么周而复始地循环着,万物就这么自然自在地生长着。王骀早已与天道浑然一体,故而他的德行如止水、如松柏、如尧舜,充于内而自然彰显于外,无须言说、天下人自然愿意亲附于他。
接着,孔子又进一步向弟子强调了王骀的无所畏惧。
他说:“人正是因为有了正生、正性、守护本真的想法,才会生发出无所畏惧的勇气。所以,战斗中的勇士,才敢一个人闯入千军万马,成为孤胆英雄。追求功名利禄这些身外之物的人尚且拥有这样的勇气,何况是像王夫子那样追求大道的人呢?他可以主宰天地、包藏万物,只将自己的这副身躯当作暂时寄存天命之处,至于耳目,对他来说不过是摆设而已。他会将所能感知到的一切都看作是浑然一体的,从未丧失掉自己的天然本心。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超脱凡尘、云游世外,与大道融为一体了。到那时,人们也只有追随他的份儿了。这样的人,早已获得了心灵的极度自由,又怎么会在乎人们是否想追随于他呢?”
孔子的言外之意是说,王骀早已像南郭子綦一样,达到了“丧我”的境界,他本人是无所谓有还是没有追随者的。之所以会像孔子一样有弟子三千,完全是因为人们受到了他的德行的感召。这样的贤人,自然是连孔子也只能甘拜下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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