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的根源》:关于笑的真相

《情绪的根源》:关于笑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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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笑能产生一种非凡的身体状态

在T.C.博伊尔的小说《落城》中,一群嬉皮士从他们在加州索诺玛县的大院搬到一个纯净自然的边远居民点。顺便说一声,嬉皮士致力于自由恋爱、自发仪式,且沉浸在大自然中。这段旅程是美国精神的一种表达,在这个充满激情和狂喜的小社群里,自由恋爱、汽车爆胎、为了谁洗碗这种事情扯皮……这些不可避免的冲突给旅程带来了海量的欢声笑语。博伊尔对笑的描述揭示了关于笑的一些见解:

不过他听到了斯达尔的笑声,一阵刺耳的笑声在他脑海中回响,当时他正走进夜色中寻找别的东西。

她的第一反应是大笑,音乐一般悦耳,铃铛一样响亮,她的笑声四处荡漾,这个地方就像音乐厅一样。

然后,他开始咯咯地笑了起来,低沉、轻柔、没有喘息时疲惫不堪的换气,就像一首歌曲的前两小节一样。

当他走下台阶的时候,传来一阵神经质似的笑声。当车门关上,他把车拉上档,朝着加拿大的灯火驶去时,笑声变成了狂野的、暴风雨般的、难以驯服的嘟声、嘘声和嘶鸣。

斯达尔对吉米说的话做出了笑的回应,然后,他们都笑了——包括他自己,甚至马可,都笑了,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为什么笑,也不知道笑是不是对这种情况的恰当反应。又是一阵笑声。戴尔·默里也加入了,和其他人一起哄然大笑。

突然他发出一声大笑,这是一声尖厉的笑,把狗从有助于消化的安静状态中警醒过来,它抬起头,斜眼看了马可一眼。她说:“挥金如土的阔少爷!”她的笑声传到河上,传到岸上,然后又反弹回来。

接着他听到梅里的一声尖叫,也许是丽迪雅的尖叫吧,还有三个人持续很久的一阵狂笑,仿佛他的存在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似的。

有几声窃笑,还有一两声神经质的笑。

或许,关于笑的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就是,几乎所有的欢笑都是社交性的。据估计,在其他人身边时欢笑的可能性要比独处时高出30倍。要理解欢笑,我们必须跳出个人思维,转而研究欢笑是如何把人们联系在了一起。

欢笑可以传染。欢笑会传播到其他人身上,就像标枪一样直达人的内心,充满了某种特质,它促使其他人开始无缘无故地欢笑,这是心理意识无法触及的地方。在《落城》中,笑声沸腾,如瀑布和风暴一般。房间里像音乐厅一样充满了欢声笑语。

欢笑能产生一种非凡的身体状态。人们笑得前仰后合。人在欢笑的时候,身体会软下来,不能做任何动作。有一次,我给女儿们挠痒痒,在此过程中,我让她们试着随心所欲地做一些基本的动作,比如吹口哨、眨眼、向我伸出舌头,但她们做不到,而是身不由己地爆笑起来,此后,身体进入了一种平静的、超脱世俗的状态。

也许最微妙的是,笑声与我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在博伊尔的描述中,笑声伴随着气体从嘴里喷出。除了某些病态的笑[比如,梅夫·格里芬在20世纪70年代的情景喜剧《欢迎归来,科特先生》中饰演的阿诺德·郝莎科的笑声],几乎其他一切欢笑都发生在人们呼气的时候。这个关于欢笑的简单事实似乎是我们对笑的理解的附带结果,但事实上这是根本事实。下面说一下原因。

呼吸和心跳带有身体最基本的两个节奏。这两种节奏互相配合,就像无伴奏合唱团中歌手们此起彼伏的声音一样。当你吸气的时候,你的心率会加快。当你呼气的时候,你的心率会下降,你的血压也会下降,你会进入一种放松的状态。

这种心肺互动现象已成功进入书名、格言、文法学校教室里的道德箴言、教练们给那些试图在比赛中赢得投球机会的球员的建议,以及瑜伽练习中的呼吸练习。呼气会降低战或逃反应的生理机能,尤其是心率,使身体平静下来。事实上,20世纪70年代80年代的一系列研究发现,只要让人深呼吸,就能降低血压、减轻压力和焦虑,变得平静下来。

当罗伯特·普罗文研究了不同笑声的图谱,也就是笑声的声学特征时,他去掉了断续的爆破音,就像听到的“哈哈哈”或“嘻嘻嘻”的声音。笑的过程平均持续0.75秒。在任何典型的笑声“发作”中,都会有三四次这样的“欢声笑语”。普罗文发现,隐藏在这些爆笑背后的是一声深深的叹息。笑是最原始的呼吸技巧,最早是“深呼吸”中的呼气过程。当黑猩猩和倭黑猩猩张开嘴扮鬼脸时,它们正在改变战或逃反应的生理机能,以减少攻击的机会,并为玩耍和亲密接触敞开了大门。

大笑的深层含义与呼吸息息相关

我们已经了解了关于欢笑的一些基本事实:欢笑几乎总是社交性的,它使身体进入一种放松的状态,它还与呼吸交织在一起。然而,我们仍然没有回答一个最简单的问题:笑的意义是什么?是什么把人类各种各样的笑统一在一起?当科学家们寻求在这一范畴内统一各种行为的原则时,理解一类表情行为的线索就出现了,比如叹气、伸出舌头、闪一下眉毛或者唰的一下脸红。我们应该感谢乔-安妮·巴肖洛夫斯基在人类笑声的复杂声学方面所做的艰苦工作。

当空气通过人类发声器官时,肺部周围的肌肉收缩将空气推出,通过声带的缓慢振动,空气就会产生一种振动模式。声带振动的速度决定了声音的音高。然后,当这些声音通过喉咙时,人类舌头的微妙运动、嘴巴张开的程度和鼻腔通道打开的程度会被赋予其额外的声学特性,叫作“共鸣度”和“清晰度”。然后,研究人员从声谱图中提取出这些复杂的声音,并提取出各种不同的衡量标准,以得出笑声、叹息、呻吟、咕哝或戏谑的声音轮廓。衡量标准包括语速、音高、响度、音调变化,以及结尾时是升调还是降调。

巴肖洛夫斯基是第一个对笑声进行这种复杂的声学分析的人。她记录了朋友和陌生人在观看罗宾·威廉姆斯的幽默喜剧、大家一起玩有趣的游戏或者只是随意交谈时的笑声。在近距离分析成千上万的笑声时,她的视力受到了严重伤害,却依然致力于编写一部笑声词典。这部词典里有咯咯声、嘶嘶声、喘息声、哧哧声、哼哼声,还有歌声般的笑声,这种笑声有着悦耳的声学结构。

普罗文发现女人比男人更爱笑,巴肖洛夫斯基的研究提高了这一性别上的差距:男人就像可怜的类人猿,他们比女人更容易发出打鼾的哼哼声和鼻息的哧哧声。然后,巴肖洛夫斯基对笑声的基本声学进行了微观分析。她的艰苦工作给笑声的深层含义以及欢笑出现在人类进化过程中的原因提供了三条线索。第一条线索帮助我们开始理解各种各样的令人震惊的笑声。巴肖洛夫斯基将她所说的“有声的笑”和“无声的笑”进行了区分。有声的笑有音调,并伴有声带的振动,而无声的笑则没有音调。有声的笑听起来像歌曲,在空中起起落落。还有人将这些笑声视为友情和同志情谊的邀约。无声的笑,如嘶嘶声、哼哼声、哧哧声,都不是这样被感知的。

就像微笑的语言可以划分为D型微笑和非D型微笑一样,大笑也是如此:有快乐的有声的笑,也有无声的笑,后者不携带快乐的因子。米兰·昆德拉在他的《笑忘录》中对笑进行了不同凡响的沉思,书中提到了两种笑。魔鬼的笑否定了世界的理性秩序。天使的笑声肯定了事物的美丽,它把爱人、朋友和同志聚集在一起,共同目标是置身于一个高于尘世的境界。有声的笑是天使的笑,无声的笑是魔鬼的笑,但这两种笑声对社会契约同样重要。

巴肖洛夫斯基在分析个人的笑声如何像管弦乐队中不同乐器的声音一样相互影响时,有了第二个重要发现。朋友的笑声与陌生人的笑声相反,前者一开始是单独的发声,但很快就会转换成重叠且相互交织的声音。巴肖洛夫斯基认为,这些笑声是轮流吟唱型对笑。这是一种用感情把人们团结在一起的笑声。朋友们在回应幽默和轻松的时候,会很快找到一个共同的声音空间来分享笑声,在2~3秒钟的轮流吟唱型对笑中,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就像辅音和元音一样,巴肖洛夫斯基最终确定了笑声在声学空间中的位置。这里有一个惊人的发现:笑声占据了声学空间的一部分,不同于像“啊啊啊”和“嗯嗯嗯”在声学空间中占据的位置。我们可以用书面语来形容笑声,比如“哈哈哈”或者“嘿嘿嘿”。

但事实上,笑的声学结构与我们用来表示这种神秘行为的书面语的元音结构是截然不同的。人类发声器官的某些区域产生了构成人类语言的元音和辅音,这也是我们许多社会生活的发生地带。但人类发声器官还有另一个声区和另一种输出形式,也就是笑声,它与人类的语言有着不同的起源和功能。

根据巴肖洛夫斯基的发现,现在人们认为,在人类进化过程中,笑先于语言,是在大约400万年前在原始人类身上出现的。这明显早于人类开始将元音和辅音组合成音素,并将这些音素组合成词句的时间。威利博尔德·鲁奇是一位著名的“笑学”科学家,他总结了关于笑的神经科学的最新实验数据,得出了一个关于人类笑在进化过程的早期如何出现的类似结论。鲁奇综合了大量关于笑声的大脑研究。有些研究专注的是大脑与病态的笑之间的关联。例如,患有假性延髓情绪综合征的人在受到不适当的刺激时会突然失控地大笑起来。

在其他一些研究中,专家对大脑的特定区域进行电刺激后观察到了大笑。当人们大笑的时候,大脑皮层下、边缘系统和脑干会被激活,最显著的是脑桥区域,这个区域与睡眠和呼吸有关。从进化的角度来说,这些区域比大脑皮层中涉及语言的区域要古老得多,这表明大笑的深层含义与呼吸息息相关。

笑有什么好笑的呢?

如此说来,笑声具有社交性和传染性。它将肺部深处的空气排空,使心率和血压下降,战逃反应的肌肉松弛下来,让我们的心灵进入平静状态。这些关于笑的事实非常符合“笑的意义最持久”的观念,即笑是幽默体验的行为输出。幽默和笑声一样难以解构,但人们对幽默行为的规范结构达成了共识:它们包含一些矛盾的命题并置,从而产生一种张力与歧义并存的状态。矛盾的解决以一种概念性的洞察力或笑点的形式出现,当矛盾得以解决的时候,我们会开怀大笑。

笑声还可以减轻精神紧张。神经学家罗伯特·普罗文利用收集的数据对此进行了严格检验。普罗文没有把自己局限在枯燥的实验室里,也不只是坐在扶手椅里进行抽象的概念分析,而是把他敏锐的耳朵转向了发生在现实世界中的笑声。他让三名大学生助理偷偷地录下了他们在商场里听到的阵阵笑声、在街角听到的友好交谈、在食堂里听到的大学生的嬉笑。他们总共记录了1200多段笑声。

普罗文将这些片段转录成笑声叙事,然后剖析人们在笑声出现之前的谈话内容。幽默常常在笑声之前出现。当听到下面这些话时,谁不会仰着头、闭着眼睛、弯着身子、抖着肩膀而哈哈大笑,或至少咯咯窃笑呢?

她在攻读卧式民间舞蹈博士学位。

你刚刚放屁了!

可怜的孩子长得真像他父亲。

当他们问约翰的时候,他说他长大想做一只鸟。

你会和同类约会吗?

那是在我脱衣服之前还是之后?

这算是衣服还是遮羞布?

然而,幽默导向的话语只占笑前陈述的10%~20%。重要的是,普罗文发现,各种各样的话语都会伴随着笑声。超过80%的笑不是对幽默语言行为的回应。想想下面这些让人发笑的话语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希望我们都做得很好。

我们能处理好的。

我早说过会这样!

你确定吗?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这可不是《每日秀》、《周六夜现场》中罗宾·威廉姆斯扮演的班级小丑或小镇智者所引发的击膝爆笑场景。如果这些谐星们只是常规之外的例外,那我们可以不予理睬。但与幽默无关的谈话实属常规,而非例外,因此需要对笑进行更精确的理论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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