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噩梦连连的夜晚

23 噩梦连连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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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怕睡觉。有好多年,噩梦老是叫他睡不安稳:有时,他在地窖里闲荡,忽然看见风洞里钻进那个解剖图上的人体对他挤眉弄眼。有时,他独自在一间屋里,听见走道上有轻微的脚步声,他扑过去关门,才抓住门钮,外边已经有人在拉了。他锁不了门,没有气力了,只能喊救命。他知道外边要进来的是谁。有时,他和家里的人在一块儿,可是突然之间,他们的脸变了,做出许多疯疯癫癫的事。有时,他很安静地在看书,冷不防觉得有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在他四周。他想逃,可是被拴住了。他要喊,嘴巴给堵住了,脖子给紧紧地箍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醒过来,牙齿格格地打战,直哆嗦了好些时候。他怎么样也摆脱不了恐怖的感觉。
他的卧室是屋子里没有窗没有门的一角,进口高头有根铁杆,挂着条破帘子,就算跟父母的卧房隔开了。重浊的空气使他呼吸阻塞。和他睡在一床的兄弟们常常用脚踢他。他头里热烘烘的,白天牵挂着的小事这时给格外地夸大了,化为种种的幻觉。在这种近乎噩梦的、神经极度紧张的情形之下,一点儿极小的刺激都使他很痛苦。地板上格格的响声使他惊悸不止。父亲的鼾声大得异乎寻常,不像是人的呼吸,他听着不寒而栗,竟像是一头野兽睡在那里。黑夜把他压倒了,它简直是无穷无尽的,永远是这样的了。他仿佛已经躺了几个月。他喘着气,在床上坐起来,用衬衫的袖子抹着脑门上的汗。有时他推醒弟弟洛陶夫,可是他咕噜了几声,把所有的被一齐卷在身上又睡熟了。
他这种狂乱的苦闷,直要到帘子下面的地板上透露一线鱼白色的时候,才算过去。这道黎明时分幽微的白光,使他一下子平静了。虽然谁也不能在阴影中辨别出来,他已经觉得那道光溜进了屋子:热度立刻退下去,血流也正常了,仿佛泛滥的河水重新回进了河床;全身的温度平均了,他的失眠的干涩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晚上快到睡觉的时间他就惊慌。他打定主意要抵抗瞌睡,预备熬夜,免得做噩梦。可是疲倦终究把他征服了,而且总在他最不防备的时候,那些妖魔又出现了。
可怕的黑夜!大多数的孩子觉得多甜蜜而一部分的孩子觉得多可怕的黑夜!……他怕睡觉,又怕睡不着觉。睡着也罢,醒着也罢,周围总是些鬼怪的形象,幻想中的幽灵,还有那些母胎中的幼虫,在童年将尽时的微光中浮动,好似在疾病的阴影中荡漾。
但这些幻想的恐怖,不久便将在“大恐怖”前面消失。这大恐怖是蛀蚀一切人类的“死”,古往今来的哲人竭力要忘掉它否定它而终于无效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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