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中心区的同志们

003 中心区的同志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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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松和高永强带着队伍沿大道一直往西快走着,刚才一场惊险的遭遇使大家都沉默了。走了一阵才愤愤不平地谈论起来。

  蓝蓉早气炸了,听了大家的议论便也恨恨地说道:“这种军队简直是汉奸,是土匪。”

  陈达平嘴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他还有些惊魂未定,在他的经历里,只知道读书,教书,何曾遇到过这种事情,他觉得这一切都发生得这样快,都是这样出人意料,连想都没有办法想,一个不可知的阴影浓重地罩在他的心上,他考虑着是否有比这更坏的事情还要发生。

  郭松和高永强谁也不说话,只默默地快走着。高永强反复地想着刚才的事情,他觉得这些牺盟会的人只会作政治斗争,连点军事常识都没有,尤其那样麻痹大意,毫无警觉,实在使人担心,说不定以后还会跟上他们吃亏。他想起了眼前的郭松,自然也是这一种人,他准备在宿营以后,和郭松好好谈一谈。

  郭松的心情却比高永强更沉重。他想起这些公道团,这些旧军队,到处破坏人民抗日武装,心里涌起一股无比的愤怒。又想起自己亲眼看到清源游击队遭到不幸,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他又感到十分痛苦。继而又想到这山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大股的溃军,而自己只有三十几个人,纵然有高永强足以信赖,但摆在面前的,依然是困难重重。现在他只想立刻找到中心区,一方面迅速设法救出清源游击队,一方面确定今后活动的方针。

  沟谷越走越窄,一直走了五六里,到了长沟村。

  村口上有座象城门样的门洞,走进门洞,路北有座大院子,里面是高大的尖顶天主教堂,门口站着一群穿着各色服装的人,显然是从城市里刚出来的。

  郭松正要上前去打听中心区的驻地,人群里走出一个人喊道:“郭松同志!你们是从西会来的吗?刚才那边打枪是怎么回事?”

  郭松一看是晋华中学的校长林子厚,在太原的时候,他曾到那学校里工作过,两人很熟悉,他立即高兴地叫起来:“啊!是你们呀!赶快集合走吧!刚才清源游击队被解决了。”

  郭松还没来得及问中心区的消息,早已走出很远的高永强,回过头着急地大声催促道:“走!快走!叫他们也赶快走!”

  林校长似乎也感到情况有些严重,还想再问郭松一些情况,郭松也想把刚才的情况详细告诉他们,但高永强刻不容缓的象命令一样的厉声催促。又见队伍不停脚地快走,已走出好长一段,他怕掉了队,根据眼前的紧张情况,他只好服从地边跑边回头扬了扬手说:“你们赶快出发,跟上来,到前面再说。”

  林校长和门口的一群人慌忙地进去了。郭松也跑了一阵赶上了队伍。

  长沟村是沿山沟一个狭长的村子,走了一阵,当他们刚走出村子西口时,一个晋华中学的学生跑着赶上来大声喊道:“郭松同志!请你回来。”说完跑到跟前把一张纸条递给郭松。郭松见上面写道:

  郭松同志:速回,商量共同行动。

  伯箴即刻

  郭松把条子递给高永强,高永强停住脚步看了一眼,截然地说:“你不能回去。”

  郭松有些为难,沉吟了一下说:“我还是去一下,中心区彭伯箴同志叫我去,怎么好不去呢?”

  “你怎么也这样麻痹!发生了问题怎么办?”高永强沉下脸,意外地气恼了。

  郭松对高永强这种少有的生硬态度,感到有些突然,但立即领会到他是怕自己发生意外,心里也就谅解了,但对他这种不尊重上级的态度却不以为然。在一般的时候,他都是乐于放弃自己的意见,信赖地听从高永强,但现在他觉得是一个党员的组织观念问题,他不应该无原则地让步。他沉吟了一下,赶忙笑着解释说:“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既然找到了他们,就应该和他们一起行动。同时,清源游击队的情况也应该对他们说一下,赶快想办法挽救。”

  高永强用力眨着眼,没有回答,显然他还是不同意。

  蓝蓉也担心地说:“别人去不行吗?一定要你去吗?”

  郭松白了她一眼,说:“那怎么行,我们不能对上级这样不尊重,何况他们那里也有队伍。我去啦!”说着,他随那学生想走。

  高永强见阻止不住他,只好喊道:“等一等,把枪带上。”

  蓝蓉一听说,赶忙从身上拿下她替郭松背的那支破驳壳枪。郭松连连摇头道:“那条枪连扳机都坏了,带上有什么用?”说罢转身走了。

  “带上我的!”高永强立即把他的枪拿下来,郭松头也没回径直跑了。

  高永强手里提着枪,望着郭松走远了的背影,呆立了一刹那,十分不放心,便立即从队伍里叫出高世俊叮咛说:“你带上一个人跟上他,叫他去了简单谈一下,赶快回来,叫他们也赶快出发,我们在这里等你们。”

  蓝蓉也嘱咐道:“叫他不要多谈别的问题,把行动的方向联络好,就赶快回来。”

  世俊点了点头,话也没来得及说,从队伍里叫出高有年。两人便走了。这时郭松早已走远,他们只好跑步追上前去。

  郭松随着那学生跑步回到了村东的教堂大院。进了大门,在大教堂西边的一座北房里聚满了晋华中学的教员和中心区委的同志。大家都神色紧张地在谈论着。

  彭伯箴一见郭松便着急地问道:“怎么,崔志刚被解决了?”

  “是的,我们一同从西会出来,他们被解决了。你们也决走吧!”郭松催促着说。

  “请你回来就是谈这个问题。”彭伯箴说着摊开了一张地图。

  林校长伏在地图上问道:“你们打算到什么地方?”

  郭松说:“没有一定,走着看吧!”

  “最好咱们规定个地方,不要失了联络。”林校长在地图上用手指寻找着,说:“现在只有往西北方向走,离开这条大沟——看,这一片几个村子怎么样?”

  彭伯箴眼睛随着林校长的手指转着,点了点头说:“可以,就这一带吧!”他抬起头对郭松说:“就在刘家会一带,你们先走,我们随后就出发。”

  “那我们先走了。”郭松说完刚要走,忽然外面打起枪来,随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几个教员慌张地跑进来。随后一个军官跳进屋门,举起手枪厉声地喊道:“不准动!咱们都是中国人,缴枪!”

  郭松全身紧张了一下,刹那间,他从那军官身后一个快步迅速地跳出屋门,却冷不防和一个兵正撞个满怀。这时院里已满是端着枪的兵,气势汹汹地在厉声叱喝。几个兵扑到他的身上,用力扭住他的胳膊,一个兵狠命地在他腿上踢了两脚,抓住他的后领猛地一推,又推进了屋里。

  屋里的人本来都没带枪,那军官却在威胁地喊道:“谁有枪,快缴出来!”

  林校长从人们身后站出来说:“贵军是哪一部分的?我们是正式的抗日部队,大家不要误会了。”

  那军官恶狠狠地叫道:“什么误会,快快缴枪!”

  彭伯箴愤怒地质问道:“这是谁的命令,为什么要缴抗日部队的枪?”

  那军官暴跳起来:“这是师长的命令,不缴枪搜出来枪毙!”停了一下,见没人应声,他又大声命令道:“一个跟一个,到院里集合!”他拿枪在门口威逼着。

  人们象被火燃烧着似的,愤怒地瞪着眼睛走出来了。在一堵断墙前面,一伙兵持着上刺刀的枪,逼大家停住就地坐下。前面架着两挺机关枪,两个兵扶着枪跪在一旁。那军官挥舞着手枪命令道:“机关枪准备好,后面手榴弹也准备好!”

  跪在机关枪旁边的两个兵,迅速卧下,作着瞄准姿势。

  那军官又喊道:“谁还有枪?快拿出来!”

  大家愤怒地沉默着。

  “不说先枪毙一个再说!”那军官象恶狼一样,凶狠地把坐在前面的一个学生抓住前胸拉了出来,用手枪在脸前晃着。

  郭松心里一股怒火,再也忍不住了,霍地跳起来愤怒地叫道:“要枪毙你都枪毙吧!”和他同时彭伯箴、林校长大家也都站起来愤怒地叫起来。

  “你们是什么队伍,这样野蛮!”

  “你们为什么要反对我们抗日?”

  “把你们师长请出来讲讲理。”

  那军官意外地愣了一下,随即又厉声命令道:“坐下!不准动!”说着,却松手放开了那个学生。

  一会儿,这一群满腔爱国热忱,曾经是慷慨激昂决心舍身救国的教师、学生们,连同牺盟会中心区委和郭松几个人被强制着排成一个长的行列,被两边端着枪的兵们押解着到了西会。

  三

  郭松走后,队伍在路边坐下就地休息,大家又继续讨论起清源游击队遭到的不幸,越谈越愤慨。高永强坐在一边默默地沉思着,蓝蓉和小娥不时地向村子里张望,着急地等待着郭松、世俊们回来。当村子忽然响起枪声,高永强立刻警觉地站起来,大家也都紧张地跳起来。

  高永强一直在心神不安地担心着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凭经验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几天他用了最大的谨慎,躲避着一切意外的不幸,想为革命保存下这点新生的力量,坚持游击战争;想不到刚刚进了山,便接连发生这种事情。他不作任何犹豫,立即挥了一下手,简单地命令道:“走!”便跑在队伍前面快步地走开了。

  蓝蓉跑步赶上去着急地问道:“郭松他们怎么办呢?”

  高永强边走边说:“先上了山再说.”

  蓝蓉迟疑地说:“你们先上去,我在这里等他们吧!”

  陈达平也赶上来焦虑地说:“你们走吧!我等他们。”

  高永强停下来,用近似发怒的声音说道:“都走!谁也不能留下!”走了几步,他又转身从队伍里把刘五叫出来,吩咐道:“刘五!你在这里等他们!”

  走了不远,他们离开了大路,沿一条蜿蜒的小路爬上北面的大山。只留下刘五一个人伏在山坡上的草丛里等待郭松。

  当他们上了山岭,通过一片灌木丛,又走上一道光秃的山梁时,遇见了一个披着破羊皮袄的放羊人。队伍停下了,高永强拉住放羊人坐下,问询着周围的情形。

  “山后面是野猪梁,小村,没有几户人家。”放羊人说着指了指近处的一个山峰。“爬上去就望见啦!”

  “这里有兵来过吗?”

  “这些地方偏僻,没有人来,兵都顺着大川上去了。”

  高永强睒着眼沉思了一下,扎起来又带上队伍继续往前走。

  他们爬上了峰顶,只见四周被一望无际的起伏的山峦环绕着。向东南望去,在群山重叠中,大川显得非常深阔,仔细辨认,西会、长沟等村还能隐约看到。

  大家气喘地弯着腰,一个一个地爬上来了,只有蓝蓉和小娥落在后面。一个不祥的预感在威胁着她们。蓝蓉的心紧缩着,她不敢想象事情将会是什么结果,她只希望这一切只是暂时的,过上一会儿,也许郭松们又平安地回来了,依然又和大家愉快地团聚在一起。但这希望在她心里越来越暗淡,从那一阵枪声里,从高永强可怕的神情里,她已不能再相信着微弱的希望了。她深深地埋怨郭松不听高永强的劝告,也懊悔自己没有坚决阻拦他,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她觉得全身疲软无力,每向前走一步,便离郭松更远一步。她迂缓的走着,走两步便回头望一望,她感到眼前一望无际的丛山峻岭,无情地吞噬了她心爱的人,也许永远再见不到他了。想到这里,心理剧烈地痛苦起来了。

  她回头望了望,小娥站在山坡上不走了,伸着脖子呆痴痴地朝山下望,她心里更难过起来,便凄楚地唤了一声:“小娥,走吧!”

  小娥转过身,脚步蹒跚着,一步一步爬上来。蓝蓉见她满眼泪花,便安慰道:“不用难过,一会儿他们就会回来的。”

  小娥没有言语,眼泪却簌簌地滚下来了。

  “就在这里等吧!”陈达平在高永强身后气喘地说。

  高永强眼睛望着远方没有回答。

  二禄也着急地说:“不要再走了,走远了,他们回来,会找不见我们的。”

  高永强瞟了他一眼,仍然没有作声。大家站在山头上,怀着不肯定的希望,谈论起来。

  “打枪的时候,他们一定没有走到,可能是躲进老百姓家里了。”

  “他们去了好大一会儿才打枪的,也可能已经出来了。”

  二禄神色骄躁地提议说:“我们再下去迎一迎吧!”

  陈达平也附和着说:“好!迎一迎吧.”

  二禄抢着自报奋勇说:“我去吧!”

  玉喜也争着说:“我也去!”

  高永强说:“二禄去吧!再带上两个人,就在山下路口上等,不准再往前走,回来找不见我们,就到野猪梁。”

  二禄带着两个人走了。

  大家都散乱地走着,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灌木丛发出飒飒的声响,偶然有两声羊叫和放羊人的吆喝声被风裹着送来,象是闷在坛子里似的空洞而细微。人们心里象压上一件沉重的东西,谁也不愿说话,任凭着一个希望在心里闪亮了,又破碎了。

  太阳逐渐向西了,高永强肚里一阵辘鸣,感觉有些饿。看了看大家都疲困地躺着,只有蓝蓉和小娥两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睛直直地望着山下。他站起来说:“走吧!到野猪梁吃饭去!”

  大家象从梦中被唤醒了似的都站起来,一行人沿着山背的小路下去了。

  野猪梁在一个山凹里,他们走到时已是傍晚了。村里虽然很古老破败,但屋顶的炊烟,圈里咩咩的羊叫,都给人一种安宁而温暖的感觉。虽然只出来几天,这种情形却好象已很久没有见到了。

  队伍一来,村里人立刻忙乱起来了。穿着古旧服装的女人们,忙着浇水做饭;男人们怀着恐惧和小心殷勤地奔忙着、招呼着。住下以后,高永强命陈达平买一口猪杀了,让大家好好吃一顿饱饭。

  夜晚快要睡觉的时候,刘五和二禄几个人回来了。他们说:“……路上一个人也没遇到,我们一直走到长沟村边上,问了一个老乡,他说上午村里住的游击队全被西会的队伍解决了,一个人也没跑出来……”

  不幸的消息立刻使大家都垂下了头。

  “郭松会不来了!”

  “郭松会不来了!”

  悲痛的情绪,象传染病似的袭进了每个人的心。现在大家才感到郭松在这一群里的重要。有他在,大家都放心地信任着他,听从他对每件事情的吩咐,大家都毫无顾虑地随着他走向一条光明的道路。现在他不在了,人们心里忽然暗淡起来了。每个人都在考虑着明天的事情,觉得再往前走,将越走越困难了。

  陈达平的思想也可怕的混乱起来了,他,一个教了半辈子书的人,从来没有冒过任何风险,祖国的危亡第一次震动了他,他在极度痛苦的矛盾中,千思量,万考虑,最后才逐渐地下定了决心跟着共产党走,自从有了这个决心,他的确觉得又年轻了。他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和国家的未来编制着各种希望,心里逐渐生长起一种力量,鼓舞着他,所以临走时对母亲、妻子的生离死别,尽管也使他暗地地流过眼泪,但也毅然地走了。他本想进了山便会投进一个广阔的新的世界里,开始过着一种新的生活,谁想才只一天的时间,在他眼前却出现了这样意想不到的变化。他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这些事情,也不知道这些事情的结果又是什么。往常遇到了什么疑难,习惯地找郭松问问,而现在恰恰是郭松没有了。他想起自己这一时期的变化,原来每一步每一步都是受了郭松的影响和吸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对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人竟是这样完全信赖,就连自己对未来的一些希望也都完全倚托在郭松身上,现在没有了郭松,他觉得一切问题都没法考虑了。他越思想越混乱,心头越沉重,他的这种幻灭性的痛苦甚至超过了蓝蓉那种单纯感情上的伤痛。当他和高永强是那么陌生,他们之间没有郭松,似乎出现了一段很大的距离。现在他才意识到这个刚刚相处不久的人,原来并不熟悉,自己的一切情况高永强并不了解,而高永强是不是也象郭松一样信赖自己呢?他开始考虑着着一向没有想过的问题。

  高永强比他们更为难过,他想起党交代给自己的任务,要他把这支队伍好好带起来。现在还没有开始战斗。便把一个主要的领导人丢掉了,将来怎样向党交代呢?对于郭松,虽然只相处一个短的时间,但两人已结下很深的友情。他感到他看问题全面,作风民主,待人热情,态度诚恳,有较丰富的工作经验,这一切都使他十分满意。而这次的出事,主要由于他缺少军事斗争的经验,不够警惕,而自己却在紧要关头上没有坚决制止他。他深深责备自己不该开始发火,随后又让步,以至铸成这样无法挽救的错误。失去这样一个同伴,他觉得对革命对自己都是很大的损失。想起世俊更使他万分难过,眼看着弟弟很快地成长起来,现在已经入了党,成了坚强的革命干部了。他正满心地高兴着,想不到却遇到了这样的不幸。自从参加革命以来,他很少这样痛苦过;但眼前困难的担子已完全落到他一个人身上。工作不允许他有任何的悲伤和迟疑,他觉得应该很快把大家振作起来。他和陈达平说了一下,便立刻召集党员来开会。

  陈达平把蓝蓉和二禄找来,大家都阴沉着脸坐下了。

  高永强首先说:“我们支部本来有是个党员,现在就剩下我们四个人了,今后我们每个人的责任更重了,大家把以后的工作考虑下吧!”

  大家都沉默了。停了一下,陈达平:“我们该怎么办呀?”

  还照样地干呗!“高永强坚定地说。

  高永强长叹一声说:“这都怪我没坚决阻止他,他也太大意了!”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这件事引起了大家思想上很大动荡,必须很快地平息下来。”

  蓝蓉声音酸楚地说:“好多人都是郭松一手动员出来的,他不在了,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三人呢?”高永强突然的问话,刺痛了大家,谁也没有回答。接着他又温婉地说:“首先我们不要动摇,战争当中,这种事情是常有的,郭松同志固然对我们很重要,但事实上他已经不在了,难道我们能因为这件事就不干了吗?越是这样,我们的担子越重,应当干得越坚决!”

  三个人还是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停了一下,高永强又说:“现在你们三个人的态度是很重要的,大家都在看着你们呢!”

  高永强的话直戳在陈达平的心里,这个问题在他思想里不止一次地往外冒,他没有勇气去考虑,都被他压抑下去了现在高永强一说破,他不得不认真考虑了,一时万千思潮都涌上心头。他觉得事已至此,是进还是退?进,困难重重,退,又退到哪里?家破灭了,学校破灭了,立刻一腔热血在胸膛里奔腾起来。他咬了咬牙说道:“坚决干下去!”
二禄悲伤地说:“干事一定要干,只是使人心里太难过了。”

  “难过是必然的,我心里又何尝不难过呢?”高永强说着低下了,眼睛用力地睒着。

  听了高永强的话,蓝蓉怕他的情绪也受到影响,这个队伍就更没有办法了。她竭力克制自己,很冷静地说:“大家都不要难过了,光难过有什么用?眼前最重要的是赶快把大家的情绪安定下来,快考虑怎么作工作吧!”

  他们讨论了一阵,决定明天在这里再休息一天,一方面在部队里进行解析教育;一方面派人继续探听郭松们的消息。

  蓝蓉回到隔壁房子里,小娥害没有睡,一个人躺在炕角里瞪着眼望着屋顶出神。房东老大娘睡在炕头上不断发出轻微地呻吟。蓝蓉也没说话,脱了鞋吹熄了小油灯,上炕挨着小娥躺下了。

  在这群山怀抱的山村里,一切都已寂静,只有秋风发出凄厉的呼啸,使人感到分外悲凉。蓝蓉心里被万千心事冲荡着,忘记了一天行军的疲乏,越想越不能成眠。一会儿想起母亲和弟弟;一会儿想起玉秀、凝芳和郭松。仅仅几天的时间,人间最大的不幸都发生在她身边,象一把磨钝的刀子在心头割来割去。她的眼泪流了一回又一回,她的心肠硬了一次又一次,现在她心里考虑任何事情的余地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决心鼓舞着她——要坚决活下去,坚决斗争下去!

  她正在痛苦的沉思中,忽然听见小娥啜泣起来。她赶忙翻过身低声说:“睡吧别难过了。”

  小娥没有回答,哭得更厉害了,她的痛苦比蓝蓉还要深重,她觉得有一种可怕的力量把她最心爱的人,一个一个都从身边夺走,夺走了凝芳、玉秀,现在又夺走了郭松、世俊。在她仅有一点初步觉悟的幼稚思想里,不能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先前曾经鼓舞着她的一些美好的理想都暗淡下来了。她恨不得自己能长上翅膀飞到世俊的身边,把他死死地来回来。但一想起自己毫无能为力,她心里象插满了钢刀,无助地绝望地大哭起来了。

  蓝蓉把她抱在怀里,再三安慰说:“不要这样难过,他们会回来的。”

  炕头上的老大娘被小娥哭得也心酸起来,抬了一口气,自语地说:“好好的两个大姑娘,出来受这个凄惶,家里的老人们还不知难过成什么样了!”

  第二天早晨,天刚明,二禄便来报告夜里跑了三个人。大家正在到处寻找,一个老乡取柴烧饭,发现在禾秸堆里伏着一个人,大家围拢过去一看,是周二娃。他沾了满身草屑,羞惭地低着头,不敢看大家。再三地追问,他才低声说道:“我以为你们今天要走,天明以前我出来解溲,一时糊涂便躲在这里。”他说着流出了眼泪。“我是诚心诚意地跟郭松出来抗日,他把我们当亲兄弟看待,现在连他也不在了,我们还往哪里跑,还有什么干头?”说完,呜呜地大哭起来。大家也都垂下头沉默了。

  高永强走过来,脸色可怕地阴沉着。他叫二禄把所有的人都集合在一堵破石墙边,他看了看大家说道:“同志们!郭松同志是我们的领导人,他是我们大家尊敬最亲爱的人。现在他不在了,我们该怎么办呢?”说到这里他顿住了,立刻人们都垂下头,没有一个人吭气。他接着又说道:“我们每个人都很难过,从昨天起,我心里也难过得很,但是,光难过有什么用呢?我们是出来抗日,保卫祖国的,不能因为他不在了,就不干了。何况他并不一定是牺牲了,只要他还活着,将来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有的人因此就不干了,就是非常错误的,难道我们因为失掉了一个同志,就不抗日了吗?就不革命了吗?就回去当亡国奴吗?革命是自愿的,如果谁不想干了,把枪放下,尽可以走。即使剩下我一个人,我也要坚决干到底!……”他因为过于激昂,说不下去了。停了一下,他才又接着说:“大家想一想,现在不干了对不对?”

  “不对!应该干下去!”二禄大声回答着。接着大家都叫起来:“应该干下去!”

  “既然大家还愿干下去,以后就要团结一心,就象郭松同志在的时候一样。”高永强眼睛在周二哇身上转了转,又接着说:“开小差是最可耻的,我们必须坚决反对,周二娃这是初次,这次就不处罚了。但是,大家必须记住,革命是有很多困难的,遇到任何困难,只能坚决斗争下去,决不能动摇。郭松同志不在了,我们的工作是增加了一些困难,但我们必须坚决去克服……”

  高永强的话刚顿住,后面便有人提议说:“再派人下去探一探吧!”

  立刻大家都附和起来:“再探一探吧!弄明白了,心里就不再悬着了。”

  “好,再探一探吧!”高永强点了点头说。他环顾着大家,想找一个合适的人。

  刘五从后面挤出来说:“还是我去吧!拼上我这条老命,这次非探听个水落石出来。”

  高永强点了点头答应了,又嘱咐了几句,刘五赶忙去换了一身破袄,脸上抹了点黑灰,化装成放羊的,下山去了。

  上午,高永强和蓝蓉、陈达平分头领导大家开了小组会,把大家伤心的情绪平复了一下,立刻大家又恢复了愉快,只等着刘五回来报告消息。

  晚上,刘五回来了。什么也没探听到,只说西会周围岗哨很严,村子已封锁了,进也进不去。他在大路上蹲了一天,连一个行人也没遇见,天黑了,他只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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