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亚军 | 浅谈国画艺术家梁清兆先生泼墨山水画的哲学境域

孙亚军 | 浅谈国画艺术家梁清兆先生泼墨山水画的哲学境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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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亚军

国画艺术家 梁清兆

梁清兆,广东南海人,广东省委党校经济学研究生学历。卸任后一直致力于书法绘画的学习和研究,出版有《梁清兆山水画作品集》。

癸卯岁末,一场久违的冬雪,顿时让长安城充满了诗情画意,人们仿佛一夜之间梦回大唐。当人们沉浸在“雪落长安”的美景之时,我却邀了好友柏庐先生驱车前往蓝田辋川,辋川——似乎更充满诗意。我们需要在雪落长安之时,遥祭大唐时代伟大的诗人、中国文人画的先驱、中国泼墨画的开创者王摩诘。晚年的王摩诘,隐居辋川,与山水为友,怡然自得,惹得长安城内的士大夫文人常常慕名与“山人”为伍。柏庐先生学识渊博,尤其在中国画领域的研究耕耘至深,我与柏庐先生远离了人们梦中的长安,在这个落雪的时节,我们踏雪辋川,寻找诗意的长安。

车子在风雪中,越走越慢,我们的心也越来越接近王摩诘,越来越接近风雪中的苍茫之气。我们将车子停在高处,远望风雪中的终南山,苍苍茫茫,银装素裹。柏庐先生说:“你看风雪中的山,是那样的苍劲,那样的雄浑,真正的雄浑,似乎需要风雪的洗礼,才能裸露出其本身的傲骨。”我说:“是的,只有在风雪之中,山的魂魄才会显露出来,黑与白没有了明显的界限,黑色的是山的脊梁,而白色的流动却彰显了山的伟岸,真如一幅泼墨山水画。”柏庐先生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他在深情地望着远山,雪依然在下,我们的身上落下了薄薄的一层雪花。先生突然问我:“你说泼墨山水,最大的魅力在哪里?”我思量片刻,问先生:“愿闻其详!”柏庐先生说:“泼墨山水最大的魅力在于它更深刻地还原了世界的本质——混沌,也恢复了世界本身的秩序——流动。我最近一直在看你给我的梁清兆先生的泼墨山水画,今天我们俩站在王摩诘当年走过的地方,我才领悟到泼墨山水的真正魅力所在。从梁清兆先生的泼墨山水画中,走向现实,在现实的风雪终南之中,进一步思考梁清兆先生的泼墨山水,真是潇洒,灵动的笔墨生发出苍浑之气。”我闻先生说罢,循着先生的话说:“您的潇洒和苍浑,或许正是梁清兆先生泼墨山水画的特点,您的世界的本质和世界的秩序,不仅是中国画的哲学归旨,而且这种哲学归旨,在泼墨山水画中更容易体现。”

那一天,我们终究没有到达辋川,因风雪太大,山路被封,我们驱车返回。但与柏庐先生的谈话,让我对梁清兆先生的泼墨山水画有了更多的思考。

在雪落的季节,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读书品茗。那天,我回到家中,彻夜难眠,寂静的夜里,仿佛能够听到落雪之声,我独自用心在读梁清兆先生的泼墨山水,他的笔下所展现给我的雄浑而苍茫的山水之气,仿佛将我带到了他那迷离而幽幻的山水之境,感受着山间四季缥缈变幻的流光溢彩。

我的确沉浸在他的泼墨山水之境中,那种基于传统的笔墨精神,所传递给人心灵的震撼,让人无以言表。梁清兆先生的笔墨是那样地虔诚,心底是那样的空灵,在面对艺术创作时,我在他的泼墨山水画中,看到了他对山水自然的敬畏,也看到了他对世间万物的哲学沉思。心中有敬畏,才能以虔诚之笔,绘制出一幅幅壮美的梦里河山;因对世间万物的哲学沉思,才能以“心外无物”之境,全神投入,创作出一幅幅如泣如诉,凝聚此心的“灵明”之作。陕西的一位书画艺术评论家朋友,曾经看过梁清兆先生的画作,私下告诉我:“梁先生的画作让我看到了,中国画艺术家的那份赤子初心,在面对艺术创作时,梁先生是谦逊的,或许由于这份谦逊之心,才使得他的每一幅作品由心而造,由心而发,这一点很难得。”我理解他言语中“赤子初心”,在我看来,这是梁清兆先生志于学画的本色,而这颗“初心”并非从一开始所发的弘大之愿,或期望达到某种功利性的高度。对我而言,我更喜欢用“初学者的心”来诠释梁清兆先生的“初心”,似乎更贴切。日本禅学大师铃木俊隆在《禅者的初心》一书中,认为“初心”就是“初学者的心”,而且认为“初心里面有很多可能性,保持初心,始终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因此,铃木俊隆认为修行的目的就是要保持一颗初心,而且不应该使得初心产生二元化的分裂。基于此,我认为梁清兆先生志于中国画的研究与创作的初心,便是自始至终放低了姿态,谦逊地将艺术创作的笔触与神思,伸向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历史长河中,也正是因为这种“初学者的心”的姿态,才使得他的艺术创作焕发出勃勃生机,使得他的每一次创作都是神与思的飞跃,使得他从来不在墨守成规中自大,而是如同成熟的稻谷,低下头来用心倾听大地的声音,用心打量着、学习着,来自中国五千多年来文化的精粹。

阅读梁清兆先生的泼墨山水画作,强烈的“思变”意识着实让人敬佩。或许因为自始至终保持着“初学者的心”,才使得他能够拥有“变”的气质。梁清兆先生从青绿山水到水墨尚意,再到泼墨山水,他的每一次变化不仅仅是技法的变化,更深层次的变化是他创作心态的变化,这种变化是自觉的,也是对自我过往的一种超越。如果说他之前的山水所传递给世界的是一种“清和”之气,所展现的是一种儒雅的、冲淡的审美意趣,那么他经过思变之后的泼墨山水,所传递给世界的则是一种“涤除玄览”之气,所展现的是一种“心居玄冥之处,览知万物”的哲学旨趣。当然,“思变”“不变”是中国艺术最基本的规律。所谓“思变”其实就是对自我不断否定之后的升华;所谓“不变”其实就是艺术家所孜孜以求的“道之心”。但是,在中国文化严重断层的今天,艺术家在尚未深耕传统的前提下,急于所变,往往使得“艺术之变”这一哲学命题显得肤浅化,甚至庸俗化。梁清兆先生的“思变”完全是基于自始至终拥有“初学者的心”,才使得他勤奋自勉深耕传统,继而自觉地生发出艺术之变,这种变化带有强烈的使命意识,以及自我修正的意识,其实艺术的嬗变就是在这两种意识下完成。为此,我深为梁清兆先生的思变意识而无比庆幸。

夜已渐深,雪依然在下,我的思绪依然在围炉读书读画之中,窗外的天地苍苍茫茫,大雪纷飞,而我内心的波澜却在梁清兆先生泼墨山水画那如梦如幻,如流淌的四季的时空中徘徊。书房里流淌着一个读书人的时光,而梁清兆先生的画作之中,却流淌着四季,那里时而有鸟语花香,时而有阴晴雨缺,时而有满山红遍,时而有萧瑟千古。阅读梁清兆先生的泼墨山水画,如同行走在四季不同的时空之中,色彩如梦般的变幻,让山水的脊理穿过朦胧,直抵人心。这让我再次想到柏庐先生关于泼墨山水画的论述,还原了世界的本质混沌,恢复了世界的秩序流动。

加拿大著名的艺术史家、汉学家迈克尔·苏立文先生曾经在他的《Symbols of Eternity》一书中,谈到了如何欣赏一幅绝妙的中国山水画,他说:“我们欣赏中国山水画,就像欣赏音乐所带来的愉悦:它的特有的气质和韵味,它的书法性线条所显示的节奏运动,艺术家笔底所流淌出的感触,还有,我们一点点打开山水画的长卷,所显示出的时间性过程——所有这一切,就像音乐引起我们的反应一样。”这说明凡是优秀的中国山水画,一定具备严整的秩序,以及由秩序所展开的富有逻辑性的叙事,因严整的秩序,因而富有时间的流动,因时间的流动而逐渐模糊了细节,从而进入一种整体的近似于混沌的宏大之中。我在阅读梁清兆先生的泼墨山水画这种感觉极其强烈,他的《无题》系列泼墨山水画,尤其使人感到其用色的神明变化之功,在色彩流淌的变幻之下,又不失布景用笔的苍峻之力,因而常常给人的印象是雄浑的气象中见得几分逋峭,苍茫之中又得几分娟妍。《无题》系列作品,从整体的构图上而言是“立天极地”,这种构图在中国古代的艺术家当中,黄公望最常用,因为“立天极地”的构图,则彰显了天地本来的样貌——浑,浑然一体既是宇宙万物的初始,也是人类所追求的终极,在这种“浑然一体”的“立天极地”的状态下,常常是静态的,如同太极浑然不动。然而中国哲学认为“一阴一阳之谓道”,静中寓动,动中寓静,在《无题》系列的泼墨山水画中,浑然之中蕴含着无限生机,流淌的色彩如四季阴阳之变幻,山间林木屋舍,则在色彩的变幻之中,经历着四季的轮回。远山薄雾,雾霭流岚,林木萧萧,山间清泉,浑然的天地之间,又有如诗如画的交响乐,在他的泼墨山水画中,有时间的更替,有音乐的节奏,有流动的旋律,这正是梁清兆先生泼墨山水画的魅力所在。

我的思绪依然在先生的泼墨山水画中徜徉,忽然窗外楼下的夜猫的叫声,打断了我,我起身燃起一根香烟,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表,已是凌晨三点,但我毫无困倦,先生的泼墨山水画带给我心灵的震撼,远远没有散去,它使得我的每一根神经都为之亢奋不已。忽然想起,王静安先生的人生“三重境”:“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静安先生的“三重境”极尽美学思考,对于艺术而言,他揭示了艺术创作的一种规律,即:任何艺术创作的终极都是回归自然、人性的本真,我们终其一生所追求的就是回归自我,回归本心。回想起这些年,我与梁清兆先生的往来,以及先生在艺术上的探索,其实就是在走向回归,回归梦里的山河,回归天地自然于一的本真。就梁清兆先生的艺术创作而言,他实际上又有自己的“再三重境”,即于传统技法中得其势,此其一重境;于山水形胜之势中又悟得其韵,此其二重境;于山水笔墨之韵中又归旨自然之天性,此其三重境。

长期以来,我很关注梁清兆先生的创作动态,先生早期的作品取法于宋元诸家,尤其是“元四家”中的倪云林、黄公望,从这一点而言,先生的起点实际上已经得中国画文脉之正传。因为“宋元”时代,不仅是中国文化的高峰,也是中国画从尚意走向心性的阶段,此一阶段的中国画艺术,不仅为后世中国画的创作确立了典范,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中国文化在世界的身份。梁清兆先生以宋元为师,勤勉临摹,得其形又会其意,继而走出画室,走向田野自然,升华思考继而得山水之势,形成了他早期作品中鲜明的特点——清和温润。喜龙仁先生在《习苦斋画絮》一书中强调:“中国艺术总是和哲学联系在一起,没有哲学的了解根本无法了解中国艺术,中国艺术尤其是文人画反映的是一种价值的东西,而不是形式”。喜龙仁先生的见解不可不谓之独到,传统中国的古代画家,基本上都有深厚的文化底蕴作为其基本的文化支撑,才使得他们在师法古人的基础上中得心源,继而形成自我书画的独立价值。梁清兆先生正是读懂了这一点,所以他在师法古人,取意自然之后,又能深耕书斋,在传统的中国文化、中国哲学领域探索中国画的旨趣,在这期间江门大儒陈白沙对其影响最大,随着中国文化课的强化,先生的画作继而进入到“画外求韵”的二重镜之中,典型的代表作品就是先生创作的《梦里河山》系列作品,他不再追求形似,而是在追求境界,追求一种“天人合一”的理想,我姑且认为这是先生艺术创作的一个转型期,在这一转型期还有一幅重要作品,就是他连续创作数月的《岭南坐忘图》,这幅作品以十米巨幅面世,气势恢宏,长卷打开如览梦中山水之境,山河草木,在时间的叙述下,徐徐展开,真正将先生多年以来关于中国画的山水意境的哲学思考融入其中。当先生完成了由“势”到“韵”的升华之后,泼墨山水的嬗变之姿则是由“韵”向“自然之性”的回归,《无题》系列的泼墨山水呈现给世人有两个维度的思考:即世界的本真是什么?世界的秩序是什么?我在先生《无题》系列泼墨山水画中找到了答案,先生的泼墨山水实际上回答了世界的本真就是浑然一体,正是因为这种浑然一体,笔墨的线条才不会孤立,山川形势才会各安其所,天文万象流岚雾霭才会相依相扶,梁清兆先生用泼墨山水的形式阐释了世界的本真这一哲学命题。那么世界的秩序又是什么呢?流动、无序,继而又在流动的无序之中建立一种秩序,梁清兆先生用泼墨山水画完美地阐释了这一世界运行的秩序,流动的墨色,所蕴含的就是一种无序,然而在这种无序的流动中,天地自然万物又在重新构建新的秩序,而这种秩序的表现就是泼墨山水的魅力所在。另外,梁清兆先生的泼墨山水所彰显出的格调不是积墨引发的死板的叠加,而是一种清新的、儒雅的,又蕴含着中国气象的格调,这种格调源于传统,又高于传统,是得其自然之性的产物。

东方佛晓,天已渐亮。一夜飞雪,醉美了长安,也醉美了我的心。合上电脑,再温一杯茶,满屋飘香,打开窗户,让那旷古的、醉美的冷风中的飘雪,带我梦回大唐。

回到书桌前,看着打印出来的梁清兆先生《无题》系列山水画作,让我想起了黄子久题唐代泼墨山水画家王洽《云山图》诗:

石桥遥与赤城连,云锁重楼满树烟。不用飙车凌弱水,人间自有地行仙

据说“弱水”便是传说中的西王母居住的地方——神河,黄子久想借此诗表达一种当下即是妙悟的哲理,我想梁清兆先生的泼墨山水也是这样,在“云锁重楼满树烟”的妙境之中,先生所悟之道就是以潇洒之笔,发苍浑之气,以尽自然天性之思,努力追求着中国画的哲学境域——于浑然一处中见天真,于无序之中见得一分天理。

作者:孙亚军,作家、学者,师从国画艺术家罗家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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